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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陛下日夜辗转难眠,那蛮女身怀异香,陛下拥之可安然入睡。于是陛下夜夜宿在福宁殿,日日晨起亲手为那蛮女画眉,好不柔情蜜意。”</p>
楚识夏大喇喇地坐在火炉边,说着暧昧春情的话,脸色却冷得堪比隆冬寒冰。白子澈坐在她对面,将手拢在火苗上,温暖起来的血液重新冲涌到四肢百骸。</p>
铁匠巷的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p>
“你先前选择隐瞒沉舟的身世,是否早就料到这一日?”白子澈问。</p>
“是。”楚识夏不假思索道,“我比你们,甚至比陛下自己都更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p>
皇帝也许真的沉溺过山月,也真的数十年如一日地怀念过山月。但皇帝远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爱山月。他对山月的迷恋,一方面来自于楼兰神女世间难觅的容色,一方面来源于经年累月被摄政王所控制而产生的反叛。</p>
最开始,皇帝只是视山月为他的唯一——在这身不由己的宫廷中,唯一属于他,能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皇帝的女人。皇帝在宫廷斗争中遭受的屈辱、苦难,在朝政争夺中的有心无力,为他对山月的情感刷上了一层又一层浓墨重彩的复杂情愫。</p>
“也许当年,他真的期待过沉舟的出生。可是他做了皇帝太多年,杀戮、利用、猜疑充斥着他的生活。他早就不是那个会许诺襁褓中的孩子天下至尊之位的父亲。”</p>
楚识夏淡淡地说:“当他真正品尝到权力的滋味,当他一句话都能杀死一个人,当他将庄首辅、摄政王都踩在脚下的那一刻,他最开始是否真心,早已经不重要。他不是要给沉舟一切最好的,他只是要在沉舟身上弥补山月的遗憾,行使皇帝的权威。”</p>
白子澈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嘲讽。</p>
楚识夏抬眼看着他。</p>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无论白熠还是白焕,在他们走投无路、丧心病狂地想要夺取皇位之前,其实都期待过来自父亲的注视。”白子澈嘲弄地说,“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么一个人,是否会疯得更彻底一点?”</p>
楚识夏不予置评,耸起肩膀表示鬼才知道。</p>
“你今天没有带沉舟来。”白子澈意有所指。</p>
“他不喜欢听关于皇帝的事。”楚识夏轻描淡写地说。</p>
“希望他以后不会也讨厌我。”</p>
楚识夏静默了一瞬,和白子澈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并非愉悦或者善意,反而带着一点腥风血雨的味道,像是狭路相逢的野兽互相展露獠牙。</p>
——</p>
早晨下了一场小雪,寒冷的空气随着呼吸不断地戳刺着心肺。沉舟闷闷不乐地坐在屋檐下,掌心里捂着一只小盒子。他看似一动不动,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楚识夏一进院子他就竖起了耳朵。</p>
“坐在这儿干什么,不冷么?”楚识夏伸手在沉舟冻出一层粉色的脸上蹭了一下,笑道,“我远远地一看,还以为是谁家的小雪人,委屈得都要化了。”</p>
沉舟幽怨地看着楚识夏,将手里捂出一层暖意的盒子递给她。</p>
是那盒治冻疮的药膏。</p>
“每天都要擦。”沉舟埋怨道,“你说的。”</p>
楚识夏哑然失笑,拿起小盒子说:“是我的错。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了。”</p>
沉舟很善解人意地说:“没关系。”</p>
“但是你不可以在这里等我。天气太冷了,你会生病的。”楚识夏牵着沉舟的手往屋内走,沉舟乖乖地被她握着手在屋子里坐下。</p>
玉珠眼瞅着她叫了一大早都叫不进屋的人一脸不值钱的样子,心里直呼作孽,扭头去厨房端热了又热的羊汤。楚识夏把沉舟的手焐热,才慢慢地挖出一块药膏,在沉舟的手上搓揉开。</p>
沉舟的手握惯了剑,磨出一层又一层的茧子,还有细小的伤疤。楚识夏摩挲着他分明的骨节,久久地没有说话。</p>
“怎么了吗?”沉舟敏锐地问。</p>
“没有。”楚识夏覆住他的手,扬起一个笑容,“喝汤吧。”</p>
——</p>
未央宫。</p>
白子澈走进温暖如春的宫殿时,听见热烈奔放的音乐声。地上铺着松软的毯子,大朵大朵的红色鲜花绽放。身披轻纱的女子在地毯上作胡旋舞,散发、赤足,脚踝上的铃铛和乐声相得益彰。</p>
白子澈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盯着地板,没有分毫要抬起来的意思。他恭谨地对着皇帝的方向行礼,不肯越雷池半步。</p>
皇帝只穿着单薄的内衫,摇晃着酒杯,懒散地瞥了白子澈一眼。</p>
“太子,你来了。”皇帝漫不经心地说,“怎么不抬头?”</p>
那蛮女身姿姣好,透过薄纱隐约可见其饱满的线条和蜜色的肌肤,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暖香。铃铛声停下的时候,白子澈知道她的舞跳完了。旖旎的铃声款款走向皇帝,停在他的怀中。</p>
“儿臣不敢。”白子澈道。</p>
皇帝也不强求,把玩着怀中美人的下颌,道:“乌尔玛跳舞很漂亮,只可惜宫中没有能配得上她的舞裙。朕命人从江南寻来蝉翼纱,以最细的金丝刺绣,以米粒大小的珍珠点缀。只可惜蝉翼纱没有了,太子何不看看这件舞裙如何?”</p>
白子澈只觉得低垂的颈椎几乎被压断。</p>
“为何不看?”皇帝冷冷地问。</p>
“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p>
“你有罪,你有什么罪?”</p>
皇帝放下乌尔玛,缓缓走到白子澈面前,声音孤寒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赦免了做错事的宫人。如今宫廷内外,都知道朕为了一匹蝉翼纱要取人性命,被你拦下。好一个贤德的储君,好一个仁慈的少主。”</p>
“此事绝非儿臣有意宣扬……”</p>
白子澈的话被强硬地打断,皇帝手中的酒液倾倒在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发冠、鬓角流进衣衫内。皇帝不轻不重地将酒杯砸在白子澈脸上,充满了羞辱的意味。</p>
酒是凉的,白子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p>
“朕还活着,你莫要太心急了。”皇帝呵斥道,“滚出去。”</p>
——</p>
“太子殿下,您还好么?”</p>
孙盐敲了敲马车壁,小心翼翼地问。</p>
白子澈平静地擦干脸上的酒水,说:“没事。”</p>
孙盐有些担心。</p>
白子澈从未央宫出来时,表情称得上镇定,形容却实在狼狈。未央宫内的宫人频频侧目,白子澈也不以为意。孙盐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干巴巴地问一句“您还好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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