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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彦一瞬默然，看向口出妄言的楚识夏。楚识夏神情坚毅冷静，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炽热，仿佛熊熊燃烧的烈日。</p>
——</p>
祥符十年，七月末。</p>
内阁所拟定和谈条款逐步敲定，包括但不仅限于北狄向大周朝贡，北狄可汗向大周称臣等。北狄使团恭敬有礼，皇帝宽容温和，就连一贯主战的云中楚氏也识趣地保持缄默，场面堪称宾主尽欢。</p>
帝都郊外猎场。</p>
猎场外围搭建起一片高矮不一的帐篷，彩色布幡在风中飘摇。</p>
羽林卫拱卫着宴席上的贵客，美酒珍馐呈两列排开，皇帝位居高处。弘吉刺坐在仅次于皇帝的尊位，楚明彦比弘吉刺略矮一头，手边坐着楚识夏。</p>
白子澈和沉舟分别坐在皇帝两侧，沉舟像尊玉石雕像般寡言少语，不动声色地时刻留意楚家兄妹的方向——不知是有意还是缺心眼，楚识夏和楚明彦离北狄使团太近了。</p>
楚识夏自然而然地将楚明彦与北狄使团隔开，手指扣着桌案边缘。</p>
脚踝上戴着金色铃铛的异域美人赤足在红色毡子上作胡旋舞，飞旋的裙摆下露出她们纤细白皙的小腿，铃音撩人。一舞结束，眉眼深邃的美人们却没有退下。</p>
弘吉刺站起身来，按着胸口向皇帝致敬，说：“这是北狄献给陛下的礼物，北狄十三部赫赫有名的美人们。希望她们能令陛下愉悦，便不辜负可汗的苦心。”</p>
楚识夏偏过头，隐秘地翻了个白眼。</p>
皇帝引经据典地称赞了一番尔丹，收下了美人。紧接着北狄的武士又提出舞刀助兴，羽林卫谨慎地往皇帝身边靠近，燕决紧张地握紧刀鞘。</p>
魁梧健壮的北狄武士裸露出块垒分明的肌肉，肩背上带着狰狞的刺青。北狄人刀法凶猛，看得一众文臣心里发凉。</p>
病恹恹的楚明彦无动于衷。</p>
“北狄武士不愧勇武之名。”皇帝手心里冒出一层汗，勉强称赞道。</p>
“陛下谬赞，北狄武士虽然勇猛，比起云中楚氏还是差了一些。”弘吉刺微笑道，“我听闻中原有‘一笑泯恩仇’的典故，今日镇北王也在，何不比武一番，消弭仇恨？”</p>
皇帝看向楚明彦，假意征询意见道：“镇北王以为呢？”</p>
与使臣比武是个烫手山芋。若是赢得太过，使臣落了面子，两头都不好看；若是输得太惨，便是有损帝朝颜面，恐遭朝臣唾骂，世人鄙夷。</p>
楚明彦淡笑道：“臣以为甚好。”</p>
他转而对身后的楚林道：“楚林，你去吧。”</p>
不料那站起来的北狄武士却说：“我孛答儿是青鹰部第一武士，镇北王不必刻意相让，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兵来敷衍我。”</p>
他眼带轻蔑，神情高傲道：“还是说，镇北王除楚明修以外，再无可用之人？”</p>
北狄尚武，楚明修在北狄人人闻之色变，是杀神罗刹般的人物。楚明彦在北狄人的传闻中倒像是倚仗年岁礼教，才赖下镇北王位置的庸碌之人。</p>
沉舟瞥了楚识夏一眼。</p>
白子澈望见沉舟的眼神，生出不妙的感觉。</p>
众目睽睽下，楚识夏将空空如也的茶盏往桌面上倒扣。楚明彦眼睛都没抬，往她手背上抽了一巴掌，让她坐下。楚识夏偏偏犯倔，摘下佛珠放在桌上慢慢站起来。</p>
“那就我来吧。云中楚氏的大小姐，可有资格与青鹰部第一武士比试？”楚识夏勾起唇角道，“只是我下手向来没轻没重，可别伤了两国和气才好。”</p>
——</p>
“陛下。”沉舟压低了声音，破天荒地对皇帝说，“此时反悔，还有余地。”</p>
沉舟已经很久不搭理皇帝了，别说说话，连个眼神都欠奉。</p>
皇帝惊讶之余还有点困惑，“什么余地？”</p>
沉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孛答儿已经一口应下。</p>
“镇北王分明在此，却要自己的妹妹出头。云中楚氏，只有女子堪用了吗？”孛答儿不无藐视道。</p>
“试试就知道了。”楚识夏分明在笑，眼神却冷。</p>
沉舟只看楚识夏的眼神便知道，她已经被触怒，即便此刻皇帝开口回绝这场比武也无济于事。</p>
白子澈以眼神问询沉舟。</p>
“在云中，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么和镇北王说话了。”</p>
沉舟解答皇帝和白子澈的疑问，淡淡道：“从前是楚明修在，楚明修镇守拥雪关以后，是楚识夏在。他们比镇北王本人更加不能忍受这种挑衅。”</p>
或者说，侮辱。</p>
皇帝放任异国使臣当众嘲讽楚明彦，楚识夏心里已经憋了一口气。孛答儿话里话外暗示楚明彦外强中干，更让楚识夏忍无可忍。</p>
“这场比武，恐怕不好收场。”沉舟面无表情地说。</p>
皇帝面色一沉，道：“大局当前，楚识夏难道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吗？”</p>
沉舟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皇帝，兀自去看楚识夏。</p>
“北狄以骑兵见长，我早就仰慕北狄武士骑射之术。比刀枪算不了什么，我们比试骑射如何？”楚识夏无视满场低低的喧哗，昂首道，“马上对射，死伤自负，落马者败。”</p>
孛答儿干脆利落道：“好！”</p>
皇帝的脸色白了一瞬。</p>
——</p>
羽林卫临时圈出来一块圆形空地，充作跑马场。皇帝站在瞭望台上，左右由燕决带军拱卫。弘吉刺率领一众使臣站在另一座瞭望台上，微微欠身向皇帝致意。</p>
皇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p>
“楚识夏向来无法无天，云中又强烈反对和谈。”皇帝喃喃道，“她若是一箭射死北狄武士，又或是被北狄武士杀死，今天这出闹剧便不可收拾了。”</p>
燕决无法作答。</p>
若是皇帝一开始便回绝，此时宴会早已结束。</p>
不远处，沉舟悄无声息地站到楚明彦侧后方，是一个保护的姿势。楚明彦冷着脸注视楚识夏没心没肺的背影，又转头看一眼沉舟，突然很想叹气。</p>
“墨雪不会胡来的。”沉舟看穿楚明彦的心事，说，“她早就不是那个在云中街头抄起酒坛子砸人脑袋，跟贵族子弟打架斗殴的小姑娘了。”</p>
楚明彦认真地端详沉舟，沉舟反而紧张起来。仿佛是为了让楚明彦宽心，沉舟努力露出一个笑容。</p>
楚明彦拍拍沉舟的肩膀，略带欣慰地说：“长乐和以前一样不一样，我不知道。你倒是比从前会笑多了，有进步。”</p>
跑马场中央的楚识夏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看着两人。楚识夏原本拎着沉重的弓，伸手捻过弓弦，猛一回头看见二人在说话，伸手顶鼻子、吐舌头，比了个鬼脸。</p>
楚明彦哑然失笑：“像什么样子。”</p>
沉舟露出会心的笑容，轻松惬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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