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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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件画作出自不同的画师手笔，穷极他们一生精妙的笔法，描画皇帝记忆中那个人的喜怒哀乐。</p>

“朕遇见她，还是二十五年前的事。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像做梦一样。”</p>

皇帝招手示意沉舟坐在他身边，握着沉舟的手，说：“你母亲是楼兰人，她的名字在楼兰古语里是‘山月’的意思。楼兰亡国之后，她和族人辗转流落到大周。”</p>

沉舟静静地听着。</p>

楼兰人善贸易，善占卜，更有甚者声称楼兰人有通神明之能。但楼兰地处穷山恶水，有是力量微薄的小国，很容易就被侵吞覆灭。山月带着仅存的族人颠沛流离，路遇众多心怀不轨之徒。</p>

毫无自保之力的美丽在乱世中是一种罪孽。</p>

对山月而言，她的美丽是上天恩赐的毒药。</p>

“楼兰人无法忍受山月带来的麻烦，于是背叛了他们所供奉的神女，将山月献给大周作为礼物，寻求大周的庇护。山月当时只有十三岁，摄政王视她为小国臣服的战利品，将她锁在一处偏殿中。”</p>

景泰四年，被强迫与摄政王之女结成姻缘的皇帝闯入荒无人烟的偏殿。</p>

倚着红色轩窗唱歌的山月被惊动。她在脉脉的月色下回过头来，睫毛上流转着霜雪般的月光，发丝的每一条缝隙里都流淌着银色的光辉，银白色的裙摆仿佛水波涟漪，一层层地在地板上荡漾开。</p>

山月惊惶而不解的目光落在皇帝身上。</p>

那一刻，天下至尊的男人只觉得神充满怜爱地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为他送来生命中的第一件礼物。</p>

“朕曾经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想着如果能守着山月就这么过一生，天下大权让给陈邦又如何。可是朕太蠢太天真，傀儡是没有挣扎的权力的。朕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你。被陈氏一门提在手里戏耍、摆弄，朕日复一日地忍耐，没有一刻不想杀了陈邦……没有一刻不想念她。”</p>

皇帝说着说着，几欲落下泪来。</p>

他颤巍巍地抚摸沉舟的脸颊，动容道：“阿臻，你长得像她。”</p>

沉舟的眼睛却冷冷清清的，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皇帝的一腔深情却不为所动。</p>

——</p>

白子澈来拜访沉舟的时候，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出晋王宅的大门，明里暗里都没有。</p>

沉舟趴在桌上，用细长的草茎逗弄金丝笼里的雀儿，神情恹恹。金丝笼用赤金压细成丝线编织，缀着细小而闪闪发光的红色宝石，仿佛雀鸟的眼珠。一旁的白猫虎视眈眈，看着笼子里瑟瑟发抖的雀儿摩拳擦掌。</p>

“沉舟，你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是病了吗？”白子澈客气地问。</p>

沉舟毫不犹豫地点头。</p>

白子澈没料到他真病了，顺着往下问：“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请大夫？”</p>

“相思病。”沉舟面无表情道，“大夫治不了。”</p>

白子澈笑笑，给笼子里的雀儿喂了一粒小米，气定神闲道：“陛下是不是让你不要再见楚识夏？”</p>

沉舟点头。</p>

“那你会听他的吗？”</p>

沉舟犹豫了一下，说：“暂时先听着。”</p>

剩下的事他还没想好。</p>

“你有没有想过，楚识夏不可能在帝都关一辈子，她总是要回云中的。就算她真的在帝都关一辈子，也不可能嫁给皇子。陛下宁可让她学陈皇后，在佛堂里敲一辈子木鱼。”</p>

白子澈拨开金丝笼，直视沉舟的眼睛，问：“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p>

沉舟猛地掀翻鸟笼，惊得娇贵的雀儿猛扑羽翼，徒劳地挣断精致的羽毛。白猫被沉舟吓得一个激灵，喵呜一声蹿进灌木丛中逃之夭夭，连个尾巴尖都不露。</p>

“墨雪说过，打完最后一仗，我们就能回家了。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皇帝要认我，我听他的话；他要我手下龙血玉环，我也收下；他要给我改名字，我也没有说半个不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要这么对墨雪！墨雪救过他，也救过他的江山社稷，他就是这么回报的吗！”</p>

沉舟眼圈一片猩红，像是欲滴的鲜血。</p>

——</p>

“你不了解陛下，也不了解皇帝。”</p>

“在皇帝眼里，臣子的效忠和牺牲是理所当然，无须感恩戴德，更无须回报嘉奖。皇帝若给，臣子必须痛哭流涕地接受；皇帝若不给，臣子也不该有半句怨言。论功行赏、加官进爵，是为激励其他人为宗室前仆后继，绝非皇帝本心感激。”</p>

“在皇帝眼里，天下四海皆为囊中之物，臣民皆为靴下尘土。尘土可垒高台，可筑神像，也可以毫无忌惮地碾过去。众人命运如何，只待皇帝抉择。”</p>

“这，便是帝王之心。”</p>

楚识夏对裴璋如是说。</p>

“所以，我已经不再期待陛下会放我回云中。”</p>

——</p>

白子澈回忆着旁听的那场对话，楚识夏言语中压抑的不甘与惆怅。</p>

白子澈只觉得沉舟命好，有这样一个人为他殚精竭虑，一力抗下所有阴谋诡计。楚识夏明明已经知道回云中无望，却还是不忍戳破沉舟水中泡影般的希冀。沉舟直白天真的愤怒，比之楚识夏心如死灰的绝望，尚有一丝活人的气息。</p>

“沉舟，如果你和墨雪在一起，你们的孩子就是皇族后裔。云中楚氏盘踞阕北四州，以拥雪关截断北狄铁骑，是有兵、有权又有威望的世家大族。”</p>

白子澈残忍地揭开这个无解的死局，说：“陛下已经见过一个摄政王，不会容忍你、或者你的血脉沦为第二个被钳制的傀儡。纵然你与墨雪情深义重，你能保证楚家代代忠臣良将，不起野心吗？”</p>

“你越是为了墨雪与陛下起争执，陛下越是要绞尽脑汁地铲除她。你的情意，你的维护，早晚会害死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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