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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监牢。

雨水开闸似的倾泻下来,牢房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千丝万缕的寒意一个劲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冷得人直打颤。

牢房里弥漫着犯人身上的酸臭味、被水冲刷过的血腥味和粪便未散去的臭味,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涨。

白子澈跟在邓勉身后,目光不断地从路过的每一间牢房里扫过。

邓勉头一次和这位四皇子打交道,也有些紧张——历来搅和到皇家事务里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楚识夏不知是善心泛滥还是胆大包天,白子澈敢来求她,她居然就敢应承下来!

忽然间,白子澈扑到了一所牢房前,低声呼唤着里头蜷缩着的人形,“老师,老师!”

邓勉艰难地辨认出墙角里那一团黑色的阴影是个人,而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邓勉天真地以为他没有受什么刑罚,毕竟是个年迈的老人了——直到老人困难地拖着无力的下半身,来到铁栏前。

“殿下,你怎么来这里了?”画院侍诏气息微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白子澈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到画院侍诏的身上,为他阻挡寒气。白子澈双手发颤地捧起老人血迹斑斑的十指,曾经握着他的手教导他写字、画画的十指,“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邓勉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后退一步——画院侍诏的每一根手指里都钉了竹签!

“殿下,你不该画那幅画,惹怒了摄政王。”老人浑然不觉手指疼痛似的,“今后你一个人可要怎么办啊?”

一串泪珠从白子澈眼中滚落,砸在血迹干涸的指尖上,“你不会死的,只要你招供,画是我偷的。我去和父皇认罪,我伏法——再不济,我也是个皇子,他们还能为了一幅画杀我不成?”

不知为何,邓勉从这个柔弱哭泣的殿下身上看出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糊涂啊!”老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轻轻地在白子澈脸颊上落下一巴掌,“殿下,你既无母家撑腰,又无朝臣倚仗,更无圣宠眷顾。陛下若将你贬为庶人,摄政王要你死,你便也只能死了!”

“那又怎么样!”白子澈低吼出声,哽咽道,“他不是要我的命吗,给他就是了。我这条命,本就是不值钱的。”

楚识夏说是去找画,可谁知道画在哪里?摄政王鹰犬无数,可以把画藏在帝都的任何一个角落。说不定真画早就被烧了,一了百了,死无对证!

老人定定地注视着白子澈,大颗大颗的泪水从他的脸上滚落,他哭得好狼狈。

他从未见过白子澈哭

无论是皇后的冷待、皇帝的忽视还是兄长的欺凌,白子澈总是默默地忍受,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弱不禁风的人。

但白子澈还是为这个老画师流了眼泪,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在怕,怕失去这个唯一在乎他死活的老人。

“殿下……阿澈,你莫怕啊。”

——

十年前,民间颇负盛名的“化神手”奉诏入宫,为皇帝画一幅画。而无论工笔还是写意,终究画不出皇帝心中那人百分之一的样貌。画师就此在宫中耽搁下来,郁郁不得志。

一日,他奉命到皇后宫中教导皇子们绘画。

那天的雨出奇的大,几乎打折伞骨。

皇后在竹帘后敲着木鱼,低声念诵佛经。尚未步入东宫的大皇子、阴郁沉闷的二皇子和活泼好动的三皇子捏着毛笔,在纸上胡乱地涂画。画师虽然无奈,却别无他法。

他说是皇子们的老师,却知道自己只是陪孩子玩的而已。

画师应付着孩子们,百无聊赖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孩子,比三皇子个头还小些,白净秀气得像个女孩。

小孩子慢吞吞地读着佛经,他认不得那么多字,只能跟着太监一小段一小段地读。三皇子却忽然发作,强行抓过这个小孩子,用墨笔给他画了两个大黑眼圈,又抹了胡须。

小孩子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被三皇子折腾。

大皇子呵斥了三皇子几句,才把这个孩子解救出来。

画师忍不住问伺候的宫女,“这是谁家的孩子?”

宫女轻蔑道,“自然是四殿下。”

四殿下白子澈,一未曾留下过姓名的宫女所出。宫女命薄福浅,受封后不久暴毙而亡,白子澈便由皇后抚养。

画师记住了白子澈安静的眼睛。

又一日,瓢泼大雨。

画师路过长信宫门口,看见这个孩子抱成一团,小猫似的蜷缩在屋檐下。画师才被人嘲弄过名不副实,满心惆怅,想着不如挂冠离去。

屋檐下被淋得湿透的孩子忽然抬头,弱弱地叫了他一声,“见过老师。”

画师吃了一惊,用伞遮住他,“殿下何故在此淋雨,伺候的人呢?”

白子澈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们去哪了。三哥说看了我就讨厌,不许我进门,也不许宫女开门。”

前朝有摄政王和庄首辅分庭抗礼,后宫容妃独得圣宠、皇后一心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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