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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想找死,就让他死在里面。我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很久以后,屋内终于传来动静。
姚盛安打开了反锁的房门,垂着头从里面走出来。
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一切,也变得沉默了很多。
在姚容被接进宫当天,他亲自将姚容背上轿子。
“阿姐,等我去边境建功立业。”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京城,去了边境。
从那之后,风刀霜剑,家族变故,二十余年生死两茫茫。
直至今日。
从南流景出现在门口那一刻起,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南流景脸上。
但与其说他是在打量南流景,不如说他是在透过南流景,寻找什么人的影子。
“姚盛安?”
姚盛安声音沙哑:“很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南流景直接改口:“小舅舅。”
姚盛安一愣,旋即露出一丝浅浅笑意:“你长得不像永庆帝,更像我们姚家人。”
南流景坐到姚盛安旁边:“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要是你长得像永庆帝,可能我现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
南流景将倒扣的茶杯摆正,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要是我长得像永庆帝,我决定一辈子不照镜子。”
姚盛安哈哈一笑,但这笑容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眉眼下垂的愁苦模样。
南流景沉默着喝了一杯茶,才问:“小舅舅,你刚到永宁城吗?”
“今早刚到,就直接过来县衙了。”
“你等很久了吧。”
“还行,有茶和糕点消磨时间。”
“你要是还没寻到落脚点,不如就住在县衙里吧,我让人给你收拾一间房。”
姚盛安向他道谢:“那就麻烦你了。”
“小舅舅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又再度无话。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但今天第一次见面,好像聊什么都显得唐突,好像做什么都必须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说出什么话触及对方的雷区。
“舅舅不如先下去梳洗一番,我让厨房准备一桌菜,今晚我们边吃饭边叙旧。”南流景想了想,提议道。
“也好。”姚盛安拿起一旁的拐杖,拄拐起身。
南流景下意识上前:“我扶小舅舅吧。”
“不用。”姚盛安避开,“我自己可以的。”
见他坚持,南流景也不再说什么,目送姚盛安跟着桂生离开。
等姚盛安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尽头,南流景轻叹口气,对姚容说:“我想过小舅舅还活在人世,但没想到相见时会是这般场景。”
姚容轻叹一声。
她在见到姚盛安的第一眼,就在心里想,他们姚家的小将军,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会不会在某些时候,他也曾经动过念头,希望自己能随着父兄一起战死在沙场上,而非背负着所有罪孽,以如此狼狈的姿态活在人世间。
但最后,姚容想的是——
[活着就好。]
“也对,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南流景抱着剑向外走去,他今天还没有练剑:“老师,我有一个地方没想明白。”
[什么地方。]
“过去十八年,小舅舅一直杳无音信,为什么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
他可以肯定,姚盛安就是他的小舅舅,不是由其他人假扮的。
因为姚盛安可以骗过这世间任何人,却骗不过……
他的老师。
[今晚你可以问问他。]
傍晚,桂生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姚盛安拄着拐杖走进正厅,看清桌上的菜品后,神情似喜似悲:“这里面有好几道都是阿姐喜欢吃的。”
南流景说:“不知道小舅舅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一些。”
姚盛安拿起筷子:“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早已不是那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姚家小将军。
挟了一口红烧鱼送进嘴里,姚盛安诧异:“这个味道……”
“是不是觉得味道很熟悉。”南流景指着一旁的桂生,“桂生是母妃留给我的人,这些年多亏了他在照顾我。”
姚盛安恍然:“我听阿姐提起过他。”
接下来,姚盛安只偶尔夹了其它菜,大多时候都是在朝那条红烧鱼伸筷子。
南流景怕他吃撑,连忙让人上了两杯清茶:“小舅舅,你要是喜欢吃红烧鱼,下回我再请桂生给你烧。”
姚盛安放下筷子,接过茶杯:“不用这么麻烦。”
他怀念的并非菜的味道,只是过去的那段时光。但会跟他一起争抢红烧鱼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再吃这味道相仿的红烧鱼,也不过是又加深了物是人非的伤感。
没有过滤干净的茶叶在杯子里沉沉浮浮,姚盛安没喝茶,只是盯着那半片茶叶:“我没想到你会直接喊我一声小舅舅。”
“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我,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小舅舅怎么会这么想。”南流景摇头,颇为不赞同,“永庆帝对姚家早就起了杀心,他只是差一个动手的借口。不是小舅舅那件事情,也会有别的事情。小舅舅不必自责。”
姚盛安仰头苦笑。
不必自责吗。
怎么能不自责呢。
他知道永庆帝早就想除掉姚家,他知道就算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
他知道这个道理,但又如何。
永庆帝和季家就是以他的名义来攻讦他的父兄,姚家百年声誉都因他葬送。
他的阿姐,也间接因他难产身亡。
这么多年里,午夜梦回的时候,他都在痛恨自己,怎么就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被人抓住了错处呢。
如果晚上一个月……
哪怕再晚上一个月……
阿姐是不是就能平安诞下孩子,不会那么痛苦又孤独地死在冷宫里;阿姐唯一的孩子是不是也不需要再背负上“不详”的骂名。
“我知道阿姐有多期待你的到来,她每次给我写信都会提到你,可她甚至没能见你一面,就永远离开了人世。”
“她是我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但原来,她人生中最大的那场风雨,是由我间接造成的。”
“这才是我最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痛苦往往来源于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南流景思索片刻,开口劝道:“小舅舅,要是我母妃还在,她一定不会责怪你,只会庆幸你还活在人世间。”
“还有我,我也是这个想法。”
“你觉得没有这件事情,也许我的母妃就能平安生下我,也许我就能在宫里平安长大,但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和母妃身上的姚家血脉就是原罪。就算永庆帝愿意放过我们母子,贵妃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说到这儿,南流景抬起手,拍了拍姚盛安的肩膀,温声道:“小舅舅,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已经是很多人努力抗争之下的最好结局了。”
“所以不要去设想那些再也无法改变的旧事,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设想而责怪自己。”
姚盛安感受到肩膀的温度和力量,突然泪流满面。
他想,真不愧是阿姐的孩子啊。
怎么连说话时候的语气,都和阿姐这么想呢。
无尽空间里,从南流景说出“只会庆幸你还活在人世间”开始,姚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突然回想起来,今天中午看到那封信时,桂生问南流景要不要去见姚盛安,南流景的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见”或“不见”,而是开口问她要不要见。
仿佛在这件事情上,她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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