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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贵有自知之明,这是陆山民难得想到的自己身上的优点,到了他这个地位和高度,他非常清楚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谁也不可能做到全知全能,一个团队,一个集体,各司其职,在各自的位置上发挥出最大的效用,才是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
陆山民没想过在短时间内追上贺章的水平,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更没有奢求在经济学术方面达到他那样的高度,他所需要达到的目标是尽可能的通过学习,保证能听懂他在说什么,能理解其中的思路和原理,有了共同的语言,才能够进行深层次的交流,才能在整体上有个清晰的评估。
陶然之给出的一个月期限早已过去,陆山民足足花了两个半月时间,才勉强将宿舍里贺章那些书看完,并且还缺乏不少深层次准确的认知。
这个学习进度让陶然之和贺章都很震惊,不过陆山民自己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聪明,而是他需要这些知识,就像一个人在沙漠中需要水一样,当对一样东西或者一件事情渴望到一定程度,人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潜力。
学习这种事情分两种,一是为学习而学习,二是带着问题为了解决问题而学习,两者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陆山民就属于后者。当然,这与他不分昼夜的勤奋努力和善于思考不无关系,但是,对于他来说,能够用努力解决的问题压根儿就不是问题,相比于那些努力也难以解决的问题,这点问题还真不能算是问题。
很久没有过问陆山民学习情况的陶然之今天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学生放寒假,绝大多数老师也离开了学校,教师办公楼里冷冷清清。
陶然之办公室门虚掩着,陆山民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响起陶然之淡淡的声音。
陆山民推门而入,将厚厚的一叠笔记本和报刊杂志的剪纸放在了陶然之桌子上,自从上次在办公室见了陶然之之后,陆山民也按照陶然之的方法,将所有看过的经济杂志报刊中认为重要的部分剪下来,分门别类夹在一个大大的文件夹里面。
陶然之没有看陆山民一眼,戴上厚厚的玳瑁老花眼镜,开始翻看陆山民的笔记本,他看得很认真,一页一页的认真看,时不时还拿起笔在上面勾画批注。
陆山民静静的坐在陶然之对面,除了时不时给陶然之快喝干的茶杯倒上开水之外,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一坐就是整整一下午,直到天黑了下来,陶然之才停止了批阅,但仍然还有一个笔记本没有看完。
陶然之合上笔记本,活动活动了手腕,揉了揉太阳穴。淡淡道:“老了,才几个小时时间就头昏脑涨,到底是不如你们年轻人”。
“陶老板一丝不苟,这正是我们年轻人要学习的地方”。
陶然之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眼陆山民,“很不错,看得出用了功,也用了心”。
“陶老板言传身教,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陶然之淡淡的看着陆山民,心里很是复杂,毫无疑问,陆山民具备典型好学生的该有的素质,努力、好学、善思,时刻将老师的话记在心里,并且从不讨价还价,毫不打折扣的去完成,这一点与贺章很像。但是两者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种区别让他很难真的喜欢上陆山民这个学生。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容易学习得好,一种是贺章那样,他对经济规律很感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让人学起来不知疲惫乐此不疲,越学越有干劲儿。还有一种就是你这样,本身对所学的东西谈不上多么喜欢,但是它对你有用,就会如饥似渴的去学习”。
说着看着陆山民的眼睛,“你觉得我更喜欢哪种学生”?
陆山民眉头微微皱了皱,他能感觉到陶教授对他有些不喜,这是学术界人士对商业人士天生的没有好感,这种不喜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几千年来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一位,华夏历来的知识分子都看不起商人,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年代,这种深入知识分子骨髓的基因依然无法剔除。
“孔夫子说有教无类,我想,作为一名德高望重的教育工作者,老板您对学生有着宽广如海的胸怀”。
“不”!陶然之直截了当的说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火气,“商人不讲是非对错唯利是图,但我是个知识分子,是个人民教师,我得对我的学生负责,在我眼里是有是非黑白的”。
陆山民与陶然之对视,没有丝毫胆怯,“老子说‘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大道并行而不相悖’,条条道路通罗马,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我爷爷说世事不分黑白,黑白只在人心,而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揣测的东西。老板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有的人上午还在台上正义昂然,下午就被送进了监狱,有的专家学者头一天还在大声疾呼学术道德,第二天就被爆出论文抄袭。我曾经认识两个卧底警察,到现在还被很多人误认为是人渣,他们背负着误解忍辱负重,深藏功与名,有多少人又知道他们是黑是白”。
陶然之怔怔的看着陆山民,“你在给我上课吗”?
“学生不敢,我只是不敢期满您,说出心中的想法而已”。
陶然之冷哼一声,“那我来告诉你,你说的那些确实真实存在,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政治家,不是所有人都是商人,不是所有人都要像你一样了解所谓的世道真谛,相反,绝大多数人不需要去看清楚所谓的真实世道人心,他们需要有一部分人明确的给他们划分出黑白,来告诉世人哪些是黑,哪些是白。教育,就是要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黑白线,所有的教材上不可能出现黑白模糊的所谓人生真谛,而我,是一名教师,是一个学者,我的身份赋予我的就是非黑即白”。
陆山民怔怔的看着陶然之,在陶然之说出这番话之前,他甚至认为陶然之未免有些迂腐,但听到他说了这番话之后,不禁由衷升起一股敬意,有些事情原来无关黑白,只关责任,这个问题他从来不曾想过。
陆山民没有再与陶然之对视,微微低下了头,“陶老板说得对,有些事情无关对错真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使命责任”。
陶然之深吸一口气,语气渐渐缓和下来,“这里是学校,是知识的殿堂,是纯粹治学的地方,不是战场,不应该受到不相干的污染”。
陆山民怔怔的看着陶然之,“老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陶然之半眯着眼盯着陆山民,“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陶然之盯着陆山民看了半天,淡淡道:“你大师兄和二师姐被纳兰家封杀了,在天京,整个行业内,他们都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陆山民略微震惊之后,淡淡道:“老板,你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陶然之双眼微闭,喃喃道:“我实在想不通,纳兰家那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气量如此狭小”。
“老板,我承认这件事大师兄和二师姐是受了我的牵连,但我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影响到纳兰家的最高决策者做出决策吧,我要是有这个能力,我早就一巴掌拍死纳兰家了,何必”。
陶然之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这件事在他看来太离奇,实在太不正常,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若有若无的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潜意识里猜疑陆山民是不是在算计他的学生,这种矛盾的想法复杂而交织,但又找不到任何证据。
两人沉默了半晌,陆山民淡淡道:“纳兰家三番四次想置我于死地,但是我在天京一没有亲戚朋友,二没有一丝一毫的资产,他们对我无从下手,恼羞成怒之下迁怒于大师兄和二师姐,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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