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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人的前军像潮水一样退去。
他们仓惶地跑到中军阵前,没有得到安慰,更没有得到道歉,他们被当做诱饵的事有些老兵猜到了,但当他们刚想指天骂地,发泄怒火时,军法官已经来到中军阵前。
前军溃败,中军便是最前线,寻常站在阵型后方观察每个人表现的军法官竟然跑得这样快,这样靠前,这几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军官们不会说出口,老兵也就只能愤愤地吐出一口带血的沫子,跟着自己的队率穿过千人小阵中间的缝隙,向后军而去。
他们要清点人数,还要挨个检查逃跑时是否丢掉了自己的武器和铠甲,如果丢掉,就要按照军法挨个打上几十军棍,而丢旗的旗兵更有杀头的危险。
有谩骂与咆哮自后方传来。
“若有援手,我们说什么也不会逃的!”
“我们那一队只剩我一个了!其他人都战死了呀!”
“那些青徐贼子明明不比我们人多!为什么他们都将中军压上了,我们却没有!”
“我不服!死也不服!你们高高在上,用了什么狗屁计谋,倒要我们当诱饵去死!”
“我们便没有父母妻儿吗!”
军法官利落地拔刀出鞘,一刀砍断了那个骂得最大声的士兵的头颅。
他的头颅圆滚滚的,在地上滚了滚,眼睛却还圆睁着,像是惊讶,又像是怒极。
荀谌微微转过头,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他未戴头盔,以一顶束髻冠束发,冠上白玉蝉轻薄得几乎透明,在阳光下泛着皎洁清丽的微光。
这个面容俊美的青年谋士忽然开口了,不是向袁绍或传令官,而是身旁的亲随。
“换几个雄壮些的鼓手。”
“是!”
鼓声雄浑浩荡,带着泰山压顶的气势,向战场滚滚而来。
于是再也没人注意到那些受罚士兵的命运了。
太阳从初升渐渐至高天,又慢慢下沉了。
冀州军终于缓慢后退,让出这片战场,并带走了一些离他们比较近的伤员,顺便给那些不属于他们的伤员补个刀。
他们来时如海潮,退去时也一样的壮观。
有鸣金,有殿后,士兵们一步步后退时先持刀,防止对面哪个杀红眼的扑上来,临走还捅自己一刀。而后双方阵营里都会传出阵阵弓弦绞紧的声音。
距离拉开,又到了弓手干活的时候,这波退可以阻断对面假意撤退,突然冲上来的企图,进也不亏,属于不射白不射的范畴。
几波箭雨过后,双方后退到了三百步外,前军还要继续保持警惕,后面已经可以出来些民夫,由士兵带着,简单打扫一下战场。
和袁绍打过仗后的战场是很不容易清扫的,因为在这里,“人”忽然不再是“人”了,“尸体”也就不再是“尸体”,而变成了极其寻常的某种资源。
一户三代同堂的人家一般是五到十口人,其中三到五个壮年男子。
五户为邻,五邻为里,也就是说,一里可以出一百个壮丁。
五里为一乡,一乡可以出六百个壮丁。
他们在官吏的招募或是征役下,离开故乡,走过成百上千里,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与陌生的人打了这一仗。
这甚至不是一场真正的决战,只是双方统帅之间的一次较量,一次试探。
战场上扔了大概一万余具尸体,冀州人多一些,六七千,青州和徐州人少一些,三四千。
民夫一脚踩下去,再艰难地将脚从这铺满尸体的荒野里拔出来,他的鞋子质量一定得过硬,否则他可能不得不再一次弯腰,从那堆分不出敌我,看不清部位的血肉中拽出自己的草鞋。
“不愧是大将军啊!”有人兴奋极了,声音都提高了些,“这一仗打得袁绍丢盔弃甲,我军亦收获颇丰!”
“若袁绍再这样往复攻来几次,怕不是要卷旗而逃了!”
“以大将军之高明,岂容袁逆逃回冀州!咱们必定要——”
“主公!主公!大将军虽清素节约,也该犒赏三军,提振士气!”
“我看等这一仗打完,咱们就可以向朝廷上表了!”
陆悬鱼听着耳边忽远忽近的嘈杂,目光却始终在那片战场上。
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自荒野而起。
初时只有一两点,渐渐越来越多,像冬夜里漫天星辰坠落摇曳。
那只是一支支燃烧的火把,代替了那些将要远行的鬼魂行走在没有生机的荒原上。
“将军”
她迅速将目光收回。
张辽骑马过来了。
他的脸上有几道擦伤,并不严重,他自己也不在意,“今日我与子龙将军各自为战,谁的军功更高一筹”
“谁也不够,”她笑道,“你们谁也没将袁绍的马铠兵引出来。”
这位青年将军听了,就有点羞愧地低下头,要是两只耳朵更灵活些,估计也一起耷拉下去了。
她赶紧安慰他,“我在同你说笑。”
“我观袁绍今日用兵,与往日大有不同,”张辽说道,“必有高明之士为他出谋划策,才这般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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