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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东西延缓了他们的脚步,直到有人跑进村寨。

“你们逃个什么!”那人大骂道,“他们不曾渡河!”

虽然那些冀州人的确凶残得很,进了村子不仅会抢钱抢粮,还会将男女老幼抓去河北种地,但他们这一次!确实不是奔着青州来的!

在又一阵鸡飞狗跳后,村子恢复了平静。

但那个渔夫的心是久久平静不下来的,他被大家痛打了一顿。

天气很冷,到了夜里时,河面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

但袁谭的中军帐总是很暖和的,甚至能让进帐的人额头瞬间起一层汗。

袁大公子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那支箭让他变得非常怕冷,白日里赶路时的寒风穿过铠甲,钻进骨头的缝隙间,像无数把刀子扎在里面,拧啊拧,拧得他一条胳膊千疮百孔。

行军变成了一种酷刑,他甚至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在忍受这种酷刑——如果冀州士族知道他的旧伤对他影响这样大,他们还会支持他吗?

他这样愤愤地想,将手里的丝帛攥得更紧些。

——那是郭图写给他的信。

袁绍很希望他能够调动兵马,南下助他一臂之力,但这位长子自从开战以来,态度一直非常懈怠,很多人猜测他是怕了陆廉,又或者平原兵马元气大伤,只能慢慢修整。

……当然,谁也不会说他对父亲心怀怨恨。

这既不符合汉时的道德观,也不是父子之外的人能议论的,他们需要做的只有想办法,写信或者是亲自跑一趟,去劝一劝袁谭。

那些在夺嫡大战中站在袁谭这一方的人都是这么跑来劝的。

他们一张张脸上沁着汗,嘴角堆着笑,从眼眉到下巴,每一根线条都透着算计,嘴里却在嘟囔什么父慈子孝。

……哪来的父慈子孝!袁谭恨恨地想。

他幼时是受过冻,挨过饿的。

那时父亲非但不是河北雄主,甚至还要看袁家的脸色,要为没有生育过自己的父母守孝,要穿粗麻,吃粗糙的食物,喝冰冷的水。

袁谭清晰地记得那段日子,记得他因为跟着父亲吃那些粗劣的食物而上吐下泻,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初冬,他还记得坟茔旁的大片枯草,记得因为父亲遣散仆役而寻不到人去找医师,记得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干草铺就的榻上,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天黑了,屋子里黑了,荒草地也黑了,只有坟茔亮起了幽幽的光。

他那没有血缘关系,年轻又漂亮的祖父一身高冠博带,坐在坟茔上微笑望着他。

那是围绕袁谭许多年的一个噩梦。

在他攻破田楷,拿到半个青州后,他原以为那个梦已经彻底醒了。

但袁尚一天天长大后,袁谭又一次梦到了那间破屋子,以及坐在坟茔上的祖父。

祖父的脸变成了袁尚的模样。

——郭图说,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邺城虽然有袁尚守着,但大军在前,如果有一天父亲无法再指挥军队,该轮到谁接手呢?

——不能离开邺城的袁尚与父亲之间的距离只有越来越远,但袁谭可以领兵向西,慢慢地靠近冀州军主力。

当然,他不能什么都不做,父亲的身体还没差到那个程度,他还得耐心点儿。

他需要选择一个目标,建立一点战绩,然后随时保持着与父亲的联系。

帐外忽有寒风呼啸而过,虽然未曾吹进帐中,但袁谭还是下意识地伸出那条好用的胳膊,将皮毛大氅裹得更严了些。

他偶尔还会怀念那个会在冬夜里,为他掖一掖被子的父亲。

他也会如父亲那般守孝的,袁谭想,他也会脱下丝绸衣服,丢掉珍馐美味,住在父亲的陵墓旁,没日没夜地望着那座沉默的,已经不能再开口的大山,最严格的经学博士也无法挑剔他的孝心。

他甚至还会为父亲埋进去很多精美的陪葬品,明珠美玉,美婢宝马,他什么都不会吝惜。

在这位袁家的长子拿起小沛地图,准备再一次为父亲征战时,他心里的确充满了这样温柔的情感。

他甚至不会吝惜袁尚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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