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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廉率领北海士兵进入千乘城之前, 这座小城并没有完全关闭,千乘令长已经逃走,留下来的是北郡从事祢衡, 而这位文官并不明白攻城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看起来十分严厉,但有着异常柔软的心肠, 因此在陆廉的兵马到达千乘之前,还允许城外的百姓不断涌进城中, 而狐鹿姑也就跟着进了城。

他的手下, 一名自称“吴九”的牧羊人已经在城中租了一个小屋子, 屋子不是很大, 且年久失修, 还漏雨, 因而当初房租十分便宜,但现在这座涌进许多人的小城寸土寸金, 这间小屋也变得金贵起来, 除了房主三番五次想要涨些房租之外,也不断地有人恳求他甚至威胁他, 想要分担一部分房租, 并且与他合租这间长宽不过两三丈的小屋。但无论是房主的无赖还是陌生人的骚扰,对狐鹿姑来说都不算什么麻烦事, 对他来说最麻烦的一件事是——

比起祢衡来说,陆廉显而易见是一个有守城经验的将领,至少她是明白奸细是怎么运作的,因此在她进城之后,立刻关闭了所有的城门, 并且隔绝内外交通, 不许放任何人出城, 也不许放任何人入城。

一下子涌进这许多平民之后,千乘城一时间变得有些混乱,谣言纷纷,有人说这里会被攻破,有人说陆将军惹到了袁家,若是当真被攻破,怕不是要屠城?

还有人说屠城倒是不会,但听说陆将军割下了许多敌军的鼻子,那他们这些平民会不会也被袁谭割了鼻子呢?

与此同时,城中的卫生与治安状况也颇有些不堪入目。

祢衡的官吏数量不足以管理这月余内涌进来的数千百姓,因此整座城池变得脏乱而无序,到处都有人随地解手,被侵占得十分狭窄的土路上很快被泼满了秽物,清晨清扫一遍,夜间再被铺满,随着天气不断转暖,气味也就越来越大。而在这样拥挤的情况下,不仅想洗澡成为了奢求,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人在城中每一个水井口处排水打水,但城中的木柴那么少,连喝一杯开水也变成了有头有脸的本地人家才能获得的奢侈享受。

那些找到了房子的百姓一家几口,甚至十几口蜷缩在一间小屋里,有时还要带上他们的家禽或是牲口。而找不到房子的百姓就在别人家的房前屋后搭起了帐篷,有的交一点财货,有的干脆耍无赖。

抢夺与偷盗变得十分普遍,人人都需要用武力和警惕来保护自己的财产。

但最惨的那一等是连帐篷也没有,于是没有什么被偷盗的价值,只能睡在路边的人。他们或者是别人家的奴仆,或者是远处赶过来的最穷苦的平民,而能不能挺过春夜的寒风则全看他们的运气。

于是夜里总会听到附近有人在小声哭泣,清晨时冷不丁就有几个年弱体衰的老人被抬走。

当陆廉带着士兵进城,她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座城池,这样一座被混乱与窘迫,饥饿与恐惧环绕的城池。

狐鹿姑不认为陆廉能守住这样的城池,但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他要留在城里看一看,伺机而动。

在守军进入千乘城之后,恐惧的流言渐渐平息了一些,这是很正常的,看到这些身上的血迹尚未洗去的士兵离他们如此之近,也会给他们带来一些受到保护的错觉。

而后陆廉开始忙碌起来。

各种守城的材料被源源不断地搬到了城墙上,擂木、滚石、绳索、木柴,而后是大量的水,大量的油,陆廉还命令人寻来许多油布备在城墙上,又命人将许多口大缸埋在了内城墙的脚下。

守城士兵被分为许多组,其中城门与粮仓都被严加防守,想要再像以前一样在粮仓附近随便晃一晃,几乎是不可能了。

这些事情说来十分絮烦,做起来是加倍的繁琐,因此在狐鹿姑看来,陆廉光是忙于筹备守城之事便应当耗尽心力,实在想不到她能够频繁地在城中街头巷尾出现的理由。

……但这样的风声渐起。

为了能够让每一个留在城中的平民都有地方住,小陆将军派了许多小吏与功曹,走街串巷,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探问他们的姓名、籍贯,然后将那些同乡之人尽量凑在一起,互相照看。

狐鹿姑听了这样的消息之后,沉默了很久。

“我们在这里没人认得,什么人也不会住进来,阿兄何故愁眉不展呢?”

吴九这样不解地发问时,这个匈奴骑兵小头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她存的就是这个心思,要将那些没人认得的人找出来。”

那个匈奴汉子脸上全然都是不解,令他不得不将话说得明白些。

“你细想一想,她进城之前,这城里如筛子一样,随意进出,什么样的人都能来得,她要如何排查?”狐鹿姑说,“她若是一个个地严查责究,势必人心惶惶。”

守城之时,士气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若是城中军民一心,哪怕是一座土城,也能固若金汤。而陆廉既想要排查那些混进来的奸细,又想安抚民心,因而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千乘不是什么大城,进城的多半是附近郡县的百姓,没有什么远道而来的流民。农人一辈子的交际都在附近的十里八乡中,因此只要把他们凑在一起,若是有生面孔在,时间不要很久,谈吐间便能露出破绽。

吴九想了一想便明白了,一瞬间大惊失色,“若是如此,我们岂不是要败露?!”

“慌什么,”狐鹿姑说,“你忘记了,我们同祢从事还说过话的。”

他可是记得祢从事还欠了他一封手书。

城中几乎没有从平原郡国来的人,之前田楷与袁绍互相攻伐,平原十分荒凉,后来袁谭占据了平原,又征发了许多艰难活下来的青州人为士兵,因而狐鹿姑这个身份的确是有些蹊跷的。

但好在这件事被报给祢衡之后,那位年轻文官想了一想后,竟然真的露出了一丝内疚的神色。

“我记得这个人,他的确是很久以前就来了,我还同他说,要安排他一家老小去剧城的,”他这样同那位年轻将军说道,“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也不来寻我,如何这般胆小呢?”

“平民不知道你说的话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心血来潮,这的确怪不得他们,”陆廉安慰了他几句,“除却排查籍贯之外,你还要尽量派人去整治城中的奸恶之徒,还有要清扫街道,清扫得更频繁一些,那些秽物运上城头便是。”

祢衡不解地睁大了眼睛,“运上城头何用?”

“……这个你就别管了,”陆廉跳过了这个话题,进入了下一件事,“还有,征发民夫,每日给他们三升粟米,强壮些的教他们演练守城,次一等的要他们往来搬运物资,无分男女,但先从那些穷苦人里选。”

“是。”

狐鹿姑便是这样亲眼见到了陆廉的。

他作为一名民夫,中规中矩地跟在队伍中,准备往城头上运送一些物资时,与这位女将军擦身而过。

她穿了一件半旧的皮甲,外披一件灰色罩袍,年纪大概二十出头,身材清瘦,面目平凡,除了背后背了一柄的确比汉剑更长几分的重剑之外,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剑客,更像一个街头随处可见的年轻人,眉目间没有对城下强敌的忧虑不安,也没有什么成竹在胸或是志得意满。她只是一边走路,一边专注地听着身边的功曹向她报告,关于城中治安状况有所好转之类的一些琐事。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样一个人,狐鹿姑是不会相信传说中的“陆廉”长了这幅样貌的。他想象中的这个女人应当是汉人美女最典型的鹅蛋脸,柳叶眉,肌肤如雪,并且有着一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美丽眼睛,这不仅是许多匈奴骑兵私下里的猜测,甚至也是冀州军中那些士兵们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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