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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悬鱼滞留于广陵, 一转眼几个月便过去了。
陶谦的病情时好时坏,徐州大半的政务便交给了刘备,这自然也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毕竟徐州世家门阀林立, 陶谦自己都不是徐州人,想要安抚住这些士族谈何容易?现下他既病重, 儿子又不成器,继任者自然应当从徐州士族当中选出, 那个涿郡卖草鞋的家伙算怎么回事呢?
同样的想法也在丹杨武将心中滋生,在他们看来, 陶谦能坐稳这个徐州牧的位置,也是靠他们的效力, 现下陶谦将死, 难道丹杨人还要再送刘备一程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当然, 就像那句宫斗经典台词——“容不容得下刘备,要看世家的气度, 能不能让世家容下, 要看刘备的本事。”她眼里的刘备是个很有游侠气质的人,但她也不知道徐州士族眼里的刘备是什么样的,反正有消息传来, 下邳的士族是逐渐向刘豫州靠拢了, 其中领头人物是陈珪陈登父子,除此外也有小道消息称徐州别驾糜竺也待刘备十分亲厚,不知真假。
……反正不管真假,在徐州未定的前提下, 刘备是不敢让陆悬鱼回来的。理由也挺简单,毕竟小沛在兖州和徐州的交界线上,又是个标准的前线位置, 若是真就保不住的话,他带着一大家子往广陵奔,这里好歹还有一个备用据点啊。
当然也不怎么安稳就是了,但话说回来,时逢乱世,天下间本来也没有哪一块土地是安稳的。
天气渐冷,邗沟旁的生态被她大肆破坏了一通,原本的丛林和荒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营寨,笮融的部曲加上招募的新兵被分作两营,驻扎在河畔,往东则是一片民夫营,以及百姓居住的地方。
开垦出的荒野被改造成农田,几个月下来,已经收过一次粮食,现下又忙忙碌碌地开始了秋冬的种植,这么一大片人口都能养得活,还是得益于这个低人口密度的时期,到处都是丛林和水泽,长江附近气候又相对温和,怎么都能活下来。
狂信徒被她慢慢地迁到了城外居住,她平时在广陵城里居住,偶尔上个街也就不用担心社死了,士族们看起来也很老实,不知道是她的兵马让他们很老实,还是真就像徐孟所说的,就那么喜欢她呢?
但至少她来了之后,涂唐那边的贼寇见到岸边修起了营寨,立刻消停了很多,几个月里再也没有跑过来大肆劫掠的事情发生。那位驻扎在横山脚下的“五雷贤师”也没吭过气,大家就当彼此不存在似的,沉默又和平地度过了最初的几个月。
但是在九月下旬的某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贼寇虽不至广陵,但广陵富庶,涂唐的商贾还是很喜欢过来做些生意的,尤其河畔修建起了营寨,又有许多百姓迁徙至此,这里自然就更热闹了些,渐渐有了再修一城的架势。
那些“五雷贤师”麾下的人,也混进了商队里,先是过来买些东西,再后来便有酒后无德,寻衅滋事的狂徒。但这里既然有兵卒在,而且又是不同信仰的狂信徒士兵,不同信仰还有额外仇恨值的,当然很轻易就将这些人痛打一顿,赶了回去。
虽然在她看来……笮融能控制手下没给那些人打死,已经算是这个反社会杀人狂格外宽柔的表现了,但显然,那群“五雷道”信徒不这么认为。
军营附近自然没人敢来撒野,但有人放牧时,赶着一头牛去了邗沟,想寻些新鲜有营养的草吃,好巧不巧地就遇到了几个“五雷道”信徒,除却那头牛之外,还有附近农户的几头猪也被抢走了。
这点事原本不值得劳动太守亲自跑过来处理,她那天也只是例行公事,来营地巡查,毕竟这支兵马原本非她所有,她的确是要小心在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董卓的感觉。
见到营外诉苦的百姓,她多嘴问了一句。
“他们被西岸贼人劫掠,丢了一头牛,五头猪,”营中的小吏如此回道,“此外也倒没什么。”
“虽说听起来没什么,到底也是他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底,”她皱眉说了一句,想想又不能为几头牲畜跟袁术打一架,这的确说穿了也只是小打小闹,只能再皱皱眉,“农忙时,营中骡马借他们几户人家用两个月吧。除此之外,沿岸须得再加些哨探,哪怕是自上游渡河过来的人,也要盘查一番,不能再放贼人滋扰百姓。”
小吏躬了躬身,出营处理这些琐事,不一时,有妇人的哭声更大了些。
的确挺倒霉的,哭也很正常,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妇人的哭声中隐隐掺了些诉苦的意味,她初时没注意听,有那么几个词飘进营中,她听了便一愣。
“除了这几头牲畜外,”她问,“难道还劫走了别的什么吗?”
周围几个卫兵互相看看,有人跑了出去,片刻又跑回来了。
“探听清楚了,将军,除了那些牲畜外,贼人还掠走了一名女子。”卫兵有点尴尬地说道,“不过小吏说,过几日多半是会放回来的,因此没上报给将军。”
她没听明白,或者说她其实听明白了,但没明白这群人的思路。
“什么叫‘过几日多半会放回来’?”
卫兵小心地看了眼前这位少年将军一眼,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向他报告此事——毕竟这位将军生活简朴也就罢了,还不近女色,再加上未及弱冠的年龄,卫兵一时有点吃不准将军这到底是在反问,还是真的不理解。
“去岁曾有黑山余孽屯兵于此,亦常过境骚扰,”卫兵最后这样说道,“赵昱太守领兵击退后,他们收敛了许多,举凡劫掠女子而去,少则几日,多则十几日,总会放回来的……”
“所以你是对我说,我让那妇人等个几日,她女儿就会回来了?”
卫兵很想点头,但没摸清将军到底什么态度,因而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很小心地点了点头。
营外的妇人已经四十余岁,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周围有人劝她,有人扶她,也有人劝慰她,但显而易见,没有人能代替她经受此时的痛苦。
她衣衫褴褛,两只肮脏的脚上踩着一双旧草鞋,并非什么殷实出身,风霜与年月摧残过的脸也并不美丽。陆悬鱼左看右看,觉得透过那张五官轮廓去看,那妇人的女儿生得大概也不过平平。
——与那妇人一般。
——也与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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