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第十卷第二十三章: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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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她们在生人前笑得欢，嘴巴偏偏又恶毒得紧，总爱点上烟倚在门前，身段妩媚，姿态浪荡，与过往的行人调笑。</p>

道学家也是奇怪的生物，他们说酒色伤身，说“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p>

可当妓女们用风骚到以至于下流的姿态邀请他们时，他们的腿和嘴巴多半又会起分歧。</p>

也许是腿上的肉比嘴皮子的肉要多些，所以往往在这时，腿都会占上风，他们走入青楼，与妓女春宵一度，银子花光被赶出来，又开始破口大骂。</p>

要我说，妓女却比道学家要高尚些,起码她们收了钱真的会提供服务。而道学家呢，说来好笑，你谈生意时，他口口声声说咱们多么情深义重，怎么可以用黄白之物来计量？终于你相信他了，要对他托付终身了，他却拍拍屁股跑路，临了还不忘丢下一句话，说风月场中不过是一场交易，哪里有什么真感情呢？</p>

坊间有俗言“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猜写这句话的家伙，一定是个被赶过不止一次的老嫖客，而且这句话说得这般混账，多半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辜负了不少深情女子。</p>

总而言之，妓女和道学家的故事过去发生了不少，现在也还在继续，未来也一定不会停止，但“婊子无情”的说法，却一直流传了下来。</p>

小鱼，原名余小芷</p>

，年方二十一岁，土桥镇人氏。</p>

小鱼是个妓女。</p>

入行这半年，小鱼也曾遇见过上面说的这种道学家，他们真是有风雅极了，能说四书五经，能聊风流艳辞，上知天文地理，下懂鸡毛蒜皮，往往拿起酒杯，就能聊上好几个时辰，享受着同伴和姑娘们崇敬的目光，好不快哉。</p>

小鱼一开始也对这些人很佩服，直到入行第二天她才知道，这些道学家们说这么多，费了那么多口水，都是为最后一句话做铺垫。</p>

“便宜一点。”</p>

瞧瞧，这就是读过书的好处，就连讲价，都如此的不同凡响，实在令人仰慕得紧。</p>

从那天开始，小鱼开始明白，这些道学家，与王逵等人其实没有多大的分别，不过是一个丑态毕露，另一个道貌岸然。</p>

从此小鱼成为了那句坊间俗言里的主角，她开始努力学习技艺和知识，渴望有一天能离开这肮脏的烟花巷，她让自己看起来无情，因为来潇湘馆的绝大部分人，都不值得她感情的付出，哪怕一丝一毫。</p>

小鱼始终认为，自己不会爱上别人，永远不会。</p>

看来她是个有些不寻常的妓女。</p>

有位先贤曾经说过——妓女几乎可算是世上最奇怪的一个群体，唯一能和她们相提并论的另一个群体，便只有浪子。原因无他，因为一个漂泊无根，一个四海为家。</p>

江笑书当然算个马马虎虎的浪子。</p>

之所以马马虎虎，是因为在小鱼看来，他既</p>

不像道学家，也不像自己认知里的浪子——因为他虽不吝啬，却也不挥霍；虽然好色，却好像又有那么点品；总爱说自己潇洒，却老是絮絮叨叨、东忧西愁……</p>

真是个别扭的人。</p>

二人第一次见面后，龙小厮提出了作美人局的计划，小鱼虽然当时拒绝，可看着妹妹余小兰，她又转变了主意，因此决定四六分成，作局坑害江笑书。</p>

当晚回来后，小鱼辗转反侧，一直没有入睡，一闭上眼睛，江笑书那贼兮兮的笑和狐媚眼就总在眼前出现，说着奇怪的话，偏偏又老实得很，决不做逾礼之事。</p>

干嘛那么别扭呢？你既然花了银子，点了红倌人，为何又说什么君子清谈？</p>

小鱼真希望自己想象中的江笑书是个恶棍和孽畜，用恶劣的手段对自己，这样自己坑害他时的负罪感就会少些。</p>

可那个别扭的人啊，却只是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很认真的说道:</p>

“这是个很荒唐的想法，可我的确这么想——我认为这世上之人，应该人人平等，皇帝也好，乞丐也罢，或是王后公主，或是妓女戏子……大家生来平等，做人的权利不允许被任何人剥夺，也不能被任何人践踏。”</p>

小鱼沉沉睡去，又迷迷糊糊的醒来，她记不清自己怎么回到了潇湘馆，怎么和王逵、龙小厮定下了局，更记不清自己当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p>

因为那句话始终在她的心里萦绕。</p>

大家生</p>

来平等，做人的权利不允许被任何人剥夺，也不能被任何人践踏。</p>

她守在窗边，没来由的突然心中一动，她毫不犹豫的推开窗棂，恰巧看见了百无聊赖的江笑书。</p>

她愣住，因为来人的模样已经和昨日不同。</p>

明明还是那么俊，明明腰板也挺得很直，任何人见了，都会暗赞一声好潇洒的公子哥。</p>

可小鱼却分明感觉到，江笑书的身上流露出沮丧和悲伤，更多的是失落。</p>

他一定刚刚离别了一个很重要的人。</p>

小鱼呼喊他:</p>

“笑书公子，可还记得我？”</p>

“是你？”</p>

“公子留步，上次拿了公子的赏钱，却什么也没做，总是觉得愧对于你。听闻公子喜欢乐曲，因此特地来邀请公子，上来听个曲目。”</p>

“听曲儿？算了，改日吧。”</p>

虽然很可耻，可小鱼不得不承认，那时自己心里竟涌起一阵窃喜，因为江笑书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开始索取自己的服侍，渴求自己的色相。</p>

小鱼更不想承认的，则是她心中除了窃喜，更多的是失望和寒冷——原来，这个人也没什么不同。</p>

她故作幽怨:</p>

“也是可以的……”</p>

看见江笑书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鱼才明白自己误会了他，不由得脸上一红。</p>

小鱼那时脸上的绯红一闪而逝，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用天下最好的胭脂都扮不出来。可惜江笑书当时低着头，龙小厮只顾着盯着江笑书怀中的银子，唯一看见</p>

这一幕的，只有一旁的镜子。</p>

江笑书摆手:</p>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走了，下次再说吧。”</p>

“公子留步。”</p>

“姑娘，我现在烦着呢，什么兴致都没有，请你换个人成不成？”</p>

“天宽地大，君有何忧？”</p>

“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p>

“岂不闻: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p>

“有言道，伤春悲秋，春胜秋也好，秋胜春也罢，细细一想，却都无趣得紧。”</p>

“告辞了。”</p>

“我明白了。”</p>

“你明白什么？”</p>

“这里有一首曲子，公子一定很想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