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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别来无恙?”

几乎是一瞬间,陈澜就打手势让长镝和红缨暂且停住,旋即又缓步上前,却在人前三步远处停下了,脸色沉静一言不发。果然,她能忍住,对面的那人却分明没这样好的耐性,当即又压低了声音,慢悠悠地说道:“当日,贫尼曾经说过,请县主去一观那真迹,只县主却是拒绝了,只不知道如今,你可否后悔了……”

话音刚落,龙泉庵主就陡然之间又跨前几步,眼见陈澜纹丝不动,她微微一笑,宽大的袖子轻轻一甩,原本缩在袖子里的右手随之一动,一把明晃晃的利刃就势抵住了陈澜的腰间。见对面的长镝和红缨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似乎随时都会冲过来,她却依旧镇定。

“县主,贫尼只想好好说几句话而已。”

不用回头,陈澜也知道长镝和红缨必定瞧出了什么,而不远处的秦虎更不会忽略自己此时的处境,当即沉声喝道:“你们都别动!”撂下这话,她才看着近在咫尺的龙泉庵主,低声说道,“庵主究竟想怎样,直说不妨。”

“想怎样?”龙泉庵主不以为意地用左手放下了风帽,露出了光溜溜的脑袋,旋即直勾勾地看着陈澜,“你来龙泉庵之前,我就听说过你这个人了。京城豪门世家不少,更何况你一个无父无母的弱女子,更比不上那些父兄呵护的千金。但你足够聪明,足够谨慎,该展露才能的时候便绝不错过,遇上机遇又能牢牢抓住,所以才有了如今的风光。只是,在这世上,光有这些还远远不够,你不够狠!”

见陈澜不为所动,她却并不以为忤,反而笑了:“你以为我是让你杀人越货么?所谓心狠,只是说该不容情时绝不容情。林长辉打天下的时候可以和所有战将称兄道弟,治天下的时候亦是能和沐大哥把酒言欢,可日久天长,他依旧能痛下决心断绝后患,这便是所谓的圣主明君杀伐果断。当初征战天下时,******可以把自己的口粮让给军士,于一干姬妾亦是亲切和蔼,可一到母仪天下之后,她却能够幽禁丈夫,逼死皇贵妃和庶子,这就是所谓的贤后。至于当今皇帝,用你时对你恩宠有加,不用你时就弃若敝屣,卢逸云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尽管对龙泉庵主早有怀疑戒备,但听其毫无敬意地直呼太祖和高后的名字,听其对皇帝任意指摘,陈澜不禁暗自苦笑——若是她心狠,当初是不是就不该为了防止事情闹大而讳莫如深,早就该断然派人将这位龙泉庵主连根拔起?至于所谓君王的宠信,很少有长久不衰的例子,她就算知道,眼下也只有选择依附,仅此而已。

“庵主大张旗鼓见我,就是为了告诫这些?”

“你那夫婿的一切荣光都是皇帝给的,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不在如何?若是有朝一日,皇帝不再信赖他了如何?亦或是有朝一日,你的丈夫有了新欢时如何?只看眼前不看将来,算不得什么智者!”

说到这里,龙泉庵主的眼神中渐渐闪动着某种狂躁的光芒,竟是没注意到陈澜的不以为然:“想当初,我就是太愚蠢了。沐大哥娶了宁国长公主,我愤而出家,结果林长辉却送了我龙泉庵,我便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可沐大哥仰药自尽后,宫中就传来了宁国长公主和遗腹子相继病故的消息。我满心惊怒,一直在星星念念惦记着报仇,直到辗转接到她的临终绝笔,还有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我才知道,我终究是不如她。她自尽的时候掐死了一个孩子,却把真正的儿子悄悄送给了我……没想到,到头来相信我的人,竟是我最嫉妒痛恨的情敌!”

此时此刻,陈澜只觉得脑际犹如一道惊雷劈过,甚至用了极大的力气方才站直了身子。自从知晓历史的那个拐点,她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并不是唯一的,于是谨言慎行,不敢显出任何行迹,然而,倘若真是照龙泉庵主这么说,那便是一个百多年前的人,如今却依旧如此容貌,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她一下子死死攥紧了拳头,呼吸却难以避免地粗重起来。

然而,龙泉庵主却丝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仿佛要避免她跑开,一只手竟是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子:“县主信神佛么?”

不等陈澜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我皈依佛门,在青灯古佛前念经念了十年,却曾经根本不信。可沐大哥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却偏偏信奉神佛。他甚至还在参拜龙泉庵时,虔诚地捐了一座佛像。那一次留宿时,他恍惚之间对我说过,如果没有天上的神佛赐给他第二次性命,他也就是在一个三流大学浑浑噩噩,尽管我不明白,但是当晚,他就吟了一首甜水歌,等他回去之后不久,朝廷的石刻就到了,却只有前头四句。”

听着这些话,陈澜不知不觉渐渐抱紧了双手。对于自己这第二次的人生,她也曾经惊疑过彷徨过,但是在生存的压力面前,她选择了全心全意地拼搏求存,甚至不曾有时间去考虑什么神佛,什么信仰。所以,龙泉庵主对于沐桓的形容,让她看到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真实的同仁。那个人也会彷徨,也会茫然,甚至因为自己的经历而笃信神佛。

于是,不等龙泉庵主张口再说,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接口说道:“若照庵主这么说,您历经了百多年时光得到了长生,早就应该什么都看开了,若如此,又何必再于俗世拼杀?”

“长生……这天底下哪有长生!”龙泉庵主一把揪住了陈澜的衣襟,那声线就犹如九幽地狱之中传出的一般低沉,“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当年吐血死在了那石刻前,而今生苏醒时,却还是在那石刻前,只却换成了另一个可怜的女子!知道她是谁么?她的父王被当今天子幽禁致死,兄弟说是幽禁西内,却都是暴亡,自己一个已嫁女被夫家所出,隐姓埋名寄居庵堂……两世为人却都是遇到如此惨剧,你还让我看开些?你以为我对你说这些,只是一时激愤?你听了这些,以为都是白白听的?”

龙泉庵主越是吐露得多,陈澜心中的戒惧便更甚。此时此刻,见对方已经不惜揭露了两重身份,她便小心翼翼用眼角余光瞥看着身后的长镝和红缨。发现长镝的手始终紧紧扣着腰间,她更是努力调匀呼吸,声线却仍是平稳。

“天下怀有奇冤的人不知凡几,庵主固然是其中之最,但是为了一己之私害死的人难道还少吗?吴王身为皇子却会选择谋逆,之后更是自缢,总少不了有人挑唆吧?东昌侯家人上下六口,想来总不至于阖家皆有死志吧?张阁老离奇过世,更不会脱得了阴谋二字吧?甚至还有淮王,钱妈妈,不计其数的其他无辜人……庵主你自己身负大恨奇冤,难道其他人就都该死!”

她这一次却没有压低声音,而是刻意地渐渐提高声线,到最后那话语中隐约带上了金石之音。见龙泉庵主面上肌肉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眼神亦是变得凌厉至极,她却丝毫没有罢休,又一字一句地说道:“只可怜了庵主这满腹好机谋!”

陈澜此言一出,龙泉庵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闪念便是猛然扬手,指掌中刀光宛然。而刹那间,一直在等待脱困之机的陈澜沉腰偏身,一直深深藏在袖子里的短剑终于露了出来,稳稳当当架住了龙泉庵主的含怒一刀。尽管是蓄势已久,但她仍然被那股大力带得一个踉跄,仓促间却是微微蹲下一扫腿,果然对方一个猝不及防,竟是被她绊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她猛然发力,左手一把抓住了龙泉庵主的一只胳膊,旋即左手举剑一切一横,竟是劈手打落了她那把短刀。

此时此刻,红缨和长镝固然是立时窜将上前帮忙,刚刚离着几步远的那两个黑衣人亦是迅速赶了过来。只他们俩还没近前,就只听一声暴喝,随即就看到了两道黑影到了眼前。尽管两人反应极快,但还是一个被砸中了脑门,一个被砸中了肩膀。而趁着这当口,又是两枚短箭随后跟来,两人只是倏忽间便又中了重重一击。

瞥见刚刚劈手丢了两块瓦片砸人的秦虎已经赶了过来,长镝自是慌忙上前顶上了陈澜。她毕竟是训练有素,也不顾龙泉庵主那疯狂的模样,直接飞起一脚斜击其腰。出乎意料的是,这本该是能让壮汉倒下的一击,却只是让龙泉庵主踉跄后退,反倒是长镝自己一下子按住了脚,随即才蹦了上去,赫然是拿着一枚短箭抵在了龙泉庵主喉间。就当陈澜被抢上前的红缨一把挡在身后时,她却只见龙泉庵主紧紧盯着自己,突然又发出了大笑。

“好,好!果然不愧是急智,先是大模大样地出来,却依旧留着自保之力,是我看错了你!本想拖着你这个知道甜水歌的人一块走的,结果到头来却被你躲了过去。最后不妨再对你多说一句,这么多年了,次次夺嫡都是腥风血雨,这一次也不例外,没有我,照样还有别人!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第二次又有何妨?”

话音刚落,她竟是主动朝长镝那短箭仆了上去。尽管长镝吓了一跳,慌忙缩手不迭,但究竟是已经晚了,眼见对方那笑声变成了一阵痛苦的呜咽,随即后退着瘫倒在地,不消一会儿就没了声息,她不禁有些无措地看着陈澜,随即手一抖,那一枚沾血的短箭竟掉在了地上。

“夫人,我……”

她这话还没说完,秦虎就已经上前蹲下试了龙泉庵主的鼻息,又扭过头说:“夫人,我带人立刻去外头看看!”

陈澜僵硬地点了点头,等到秦虎带人匆匆离去,红缨也过来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她才觉得满身力气都已经泄尽,竟是连双脚都渐渐打起了颤来,根本挪动不了步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了身边传来了一阵呼唤。

“县主,县主!”方太监看到陈澜原本涣散的眼神终于有所好转,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随即陪笑道,“小的刚刚听说这情形,实在是吓死了,要不是的了信息之后死命拦着,七爷几乎要立刻过来。您如今觉得怎样,要说您还真是女中英豪……”

尽管方太监接下来又是好一通逢迎奉承,但陈澜只觉得满身疲累,到最后只能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答过了。只在两个婢女搀扶下走到西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回过头来扫了一眼龙泉庵主那仰天躺着的冰冷尸体,心情却仍是激荡难以平静。

外头的火攻如今看来大约只是虚张声势,事情也该已经完全平息了,可为什么她丝毫觉察不到什么如释重负的轻松愉悦?(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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