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回：于恒常寻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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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闻、晗英都还好，她可以相对保持冷静，佯装无事发生。但莫惟明——不，还是叫他莫医生吧——她实在无法理解，倘若他仍有一丝与她共患难的种种经历，又怎能这般无动于衷？她忍不住复现当时的种种，试图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实际上，或许因为他的性格原因，一些原本怪异的对话显得也不那么不对劲。所以直到现在，他也未露出什么破绽。</p>

“你不怕什么鬼神，因为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p>

说罢，她凝视着莫医生。对方停顿了一阵，点了点头。</p>

“是的。我们医生都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些。”</p>

然后，他看向碧玉树。碧玉树呆呆地点头，以示同意。但说实话，这场对话对她而言实在有些超出理解。几乎每段话，都有她想要插嘴的地方，因为其中的逻辑实在不符合常人的反应。而且，不论如何，他们两个都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这种紧张的医患关系不太正常。</p>

“……我换个问题吧。”梧惠说，“我想请问，我刚被送到医院那段时间，是不是有个身负重伤的人，被公安厅送过来？因为案件需要，他们对他进行了拷问。但做得太过火，他已经无力回天了。”</p>

碧玉树深深地吸了口气。</p>

“梧、梧惠小姐，您这话可不敢乱说啊。造谣公安厅，是……”</p>

“没有这种事。”莫医生果断地否认了，“这种事，倒是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在夜里见到公安厅半夜往外运人的曜州居民，并不在少数。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奇怪，如果有，承认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事实就是，并没有——至少那天没有。”</p>

碧玉树缓缓点了点头。梧惠也将她看了半晌，觉得她不像在说谎。这样的气氛令玉树感觉十分不自在，她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医疗推车拉出了房间，不再参与讨论了。</p>

碧玉树离开后，莫医生站在床头打量她。但梧惠已经无心聊下去了。她不作声地靠在床头，眼里满是失望。的确，在现在的世界里，很多事都对不上账。而且凭刚才的对话，梧惠无法寻出任何漏洞。</p>

“说真的，你现在的症状，实在有些点像精神分裂，或者谵妄症。不过谵妄多发于老年人。总之，是大脑功能紊乱的表现，作为你的医生，我会建议你继续留院观察。但实话说，像你这样意识清醒、条理清晰的情况……非常罕见。”</p>

不过，从莫医生的脸上，梧惠并没有看出他该对患者体现的关切。相反，他的脸上有种掩饰不住的兴趣，就好像找到了合适的实验样本。凭梧惠对“原来的世界”里莫医生的了解，她毫不怀疑，这家伙想拿自己写论文。</p>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走吧。”</p>

“好吧。我也是为了你的健康考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一些病症最好还是及早治疗。只要前期干预及时，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我们医院的检查仪器，几乎是全国最先进的了。如果确诊了，我们很快就能给出一份治疗方案。”</p>

她并不再看莫医生，而是将被子一卷，翻过身去。于是莫医生也不自讨没趣，准备离开病房。窗外的光几乎消失了，夜晚很快来临。梧惠都要忘了，冬天的夜原来降临得这样早。</p>

“……你有个弟弟。”</p>

梧惠突然这样说。她没有转过身，但走到门口的莫医生却扭过了头。</p>

“比你小很多岁，已经走了。你为他准备了一处衣冠冢，立了简单的碑，只写了名字。埋的不是棺材，而是一些资料，几件衣物。其中一个，是条灰色的围巾，是你送他的礼物。”</p>

梧惠面向有窗的一侧，看到室内的灯光将莫医生的影子映在玻璃上。他向前了几步，面容模糊，阴影落在雪白的被子上。梧惠闭上眼，等待他接下来的话。</p>

但他什么也没有追问。过不久，传来房门轻闭的声音。屋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p>

启闻又来看她了。这次，他也带来了盒饭。只是在梧惠打开饭盒后，感到一丝奇怪。</p>

“你们，没有去聚餐吗？”梧惠用筷子拨弄了两下，“怎么只有米和豆子？”</p>

启闻说：“这不是你马上出院了吗？大家决定等一等，你回来上班后，再一起去。还是之前那家馆子吧？或者你想吃别的也行，我给他们说。”</p>

“不，没事。就那家吧。”她夹起一枚豆子，“那家的党参母鸡汤挺好喝的。”</p>

“对吧？我也觉得。自打上个月喝过一次，我到现在也念念不忘。今天这顿虽然简陋了点，也是我直接让老板打包的。你放心，不会让你吃剩饭的。你……你怎么了？”</p>

梧惠很难受。她的嗓子像是有一团固态的火，上不去，下不来，熄不灭。如果是之前，莫医生会站在这里，吸着医院免费供应的白菜粉条，酸溜溜的。然后自己会夹起汤里的一只鸡腿，启闻会说什么“以形补形”的中医理论。这时候，莫医生就会拿他们开玩笑。</p>

她笑了一下，没出声，只吐了口气。眼前的景象很模糊，有眼泪堵在眼眶里，还不至于涌出去。但是她怎么都夹不起第二颗豆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忙，或是夜班，还是因为——梧惠昨天说了那番话，莫医生今天并没有来查房。</p>

“……你真的没事吗？”启闻说，“哪儿疼？还是其他什么地方不舒服？”</p>

“不。我挺好的。”梧惠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冰冷的空气将喉中的火熄灭。但她的状态实在牵强，启闻脸上的担心消不下去。</p>

梧惠又说：“你帮我个忙。我吃完饭，就去办出院手续。但是，我先不回去工作，你替我请个假。”</p>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做什么？”启闻问，“你要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就给他们讲，你还没休息好。但你最好是再躺一天，观察观察。”</p>

“我没事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处理……我得确认一下。”</p>

她低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启闻没有打扰她。没过一阵，梧惠又说：</p>

“——但我有点担心，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出院。”</p>

“怎么了？”</p>

“那个医生，总是认为我还有没表露出的病症，想让我继续住院。”</p>

“啧。现在的医生，满脑子都是钱。”启闻指着屋里的一圈空床，说道，“你看，全是空位，最近医院的生意不怎么景气吧？八成是想留你搞创收呢。这刚入冬，感冒的人倒是不少。估计再晚一阵，路面结了冰，骨科可就热闹咯。”</p>

梧惠勉强笑了一下。作为一个真正折过腿的人，这个说法就显得不那么友好了。但在这里，她并不是一位拥有相关病症的患者。她笑完，又叹了一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