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厌白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四百五十五回:往者不谏,白夜浮生录,夜厌白,海棠书屋),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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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被迫,也没有什么误会……事实便是,你们的师父被他亲手杀害了。”
这之中并没有什么绵长的血海深仇。若要说事到如今温酒是否后悔,答案也毫无意义。因为的确,他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当真在恩重如山的师父面前,没有半点犹豫便能痛下杀手吗?
大概,是没有时间犹豫。
“那间屋子还留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其他的房间都被当做仓库了,独有发生命案的地方是一座空屋。虽然的确能利用液体来尽可能去还原当时的场景,但信息仍是有限的。属于当年的水与血,基本都消失殆尽,或归入海洋,或融于空气。能读取的大部分情报都源于那些物件本身。再者是……声音。若要还原当年现场的对话,需要更多帮助。所幸那时的陈设基本没什么改变,我们还是取得了很有价值的信息。但……”
“但是?”问萤急切地问。
“在这种地方,有那位帮助我们的人能做手脚的空间。不过有神无君的监视,我们也谈了条件,应当……没什么问题。”
谢辙看着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您说的这位帮助你们的人,莫不是……一位恶使?”
“……”
皎沫点了点头。
这实在不算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埃不如说,刚除掉两个恶使的他们,对这样的词仍十分敏感。皎沫也知道,尤其与妄语的战斗中,每个人几乎都吃尽苦头。但她和神无君,与一位恶使有所“合作”已是既定的事实,就算想当做玩笑,就算想当没发生,都不现实。
“你们怎么……神无君他——呃,不,唔……”
就连施无弃也不明白那个男人在想什么了。
“他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凛天师思忖道,“既然,我记得有鬼仙姑的协助。再者,这也相当于借助了殁影阁的力量……假设叶雪词仍在殁影阁的控制下。”
“更具体的,我知道的也不多,但他只是借助我的一部分力量,我便答应。你们也都猜出来了,能做到物件中挖掘秘密的,只有盗之恶使。这样的法术执行起来非常困难,条件也十分苛刻,但最终我们还是做到了……虽然也让叶雪词得知了此事。”
“没什么关系。”寒觞道,“既然是事实,那么知道便是知道了。再怎么狡辩,再怎么粉饰,也都不会改变。”
他究竟是如何这样豁达的?就连皎沫也想不明白,她还担心告诉他们时,两人都会情绪激动。只是目前看起来,反应较大的只有问萤,就连聆鹓也显得比寒觞更惊讶。不过归根结底,她和谢辙都只是从作为朋友的寒觞的角度看待问题吧。
谢辙追问道:“所以你们当真连现场的对话,也清晰地得知了吗?”
若是可以,皎沫也不希望听到那般真相。
关于不知火的传闻,几乎那一带沿海的住民都有所耳闻。他们的师父也并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只是选择了隐居在那个地方。但人们不知道的是,他打一开始,就已经盯上了这样的力量。人类的身体并不是很好的容器,对于妖怪而言,他们的妖力更好与之兼容。
从这两个狐狸拜入门下的那一刻,圈套就开始慢慢收紧了。
那些维护,那些偏爱,都成了虚假的伪装。它们是功利性的,是有目的的。对于实则从未对人类放下警戒心的温酒而言,这无疑是一种背叛。这的确是一场漫长的阴谋,他的判断也没有错。可是,相对面对师父萌生出的仇恨,温酒更不能原谅的或许是自己。
他本以为自己宽恕了一切。
“他不想再装下去了,”皎沫说,“他一句句逼问你们的师父,每一句话,我都无法镇定地重复。我……”
寒觞便说:“不必勉强,您普通地说下去就好。”
皎沫为他的“体贴”生出一丝悲哀。
她只是沉重地叹息,一次又一次,就像是将心中的哀愁全部释放出来,才能继续她的陈述。她说了下去。那天寒觞并未在石滩上等到温酒,是因为师父阻拦了他。他们二人之中,一人精通雷法,一人精通火法。而后者,也就是寒觞,是再也恰当不过的选择。他们的师父就是想令不知火依附在寒觞的身上,再设法将这种力量弱化,据为己有。他所要做的,只需制止温酒,免得计划出现差错。不知情的温酒被师父叫到房间去,却从四下的一些卦象与历法演算中推测出些许端倪。他暂时不清楚为什么,只知道在师父眼里,今天是个难得一遇的大日子。
卦象不那么精准,虽在这一天,但海面的异状却提前了。人类难以察觉到的变化,被身为妖怪的温酒发现。他想知道海上发生了什么,何况寒觞还在那里,而师父却展现出了阻挠的迹象。这样一来,他很难不怀疑什么。要说他们的师父沉得住那么久的气,却在此时过于急躁,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阴沟里翻船吧。不过既然已经表现出了慌乱,要让温酒这样的人不去警觉,那是不可能的。
温酒并非一直对师父抱有怀疑,但这种信任就像是潭底的积石。一旦翻起一角,再清澈寂静的水潭也会变成一汪浊泥。他从不是性格锋利的人,甚至比寒觞还温和许多,而一旦质疑发生的时候,他便不再能平静。不巧有知情的心腹弟子赶来,二话不说便与温酒打起来,这下他们的立场便暴露无遗。
在师父的教育之恩与兄弟的手足情谊间,温酒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他毫不犹豫地杀了师父,没有任何犹豫。
或许他们的师父过分自信了,觉得他带大的孩子们是不会真正动手的,也或许觉得他们的道行还差得远。他没有任何准备,原本兄弟二人合力才能打个平手的师父,就这样轻易被他一击毙命。这一点,就连他的同门也没能料到,因而也没有任何防备。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那心腹弟子还未回过神。但到底是个贪生怕死的主,只知道温酒杀了人,便连滚带爬地离开屋子,跑得倒是很快。他一面逃一面喊,于是周遭的师兄弟都知道了。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是走为上策,这是温酒做出的抉择。同样,他也十分了解寒觞,虽没有这种可能,但倘若寒觞做出和他一样的举动,他的个性一定是会留下来,解释个清楚了。
“他一直觉得我过分理想,”寒觞黯然地说,“尤其那个时候,指不定我确实希望他留下来,把一切证据都拿上台面,洗清嫌疑。但若现在的我,不会责备他的选择。我很清楚,道理只能给愿意讲道理的人讲。他们若认定一个答案,那便绝无洗清的机会——他们也不会让你有脱罪的机会。师父多年的传道受业,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人与妖的关系再怎样和谐,他们也只会听自己想听的,信自己想信的。上一刻笑脸相迎,不分你我,情同手足,下一刻便会为同胞之谊,种族大义,如海师恩,朝你举起屠刀。这一切,都在温酒的离开后得以证实。他逃是对的……若不逃,便会以血来书写这些真实。”
问萤有些空茫地坐在那儿,眼神无光。她不再说话。
屋里头只剩下沉默。人们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口气上不来又下不去。它就这么堵在这儿,让人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谢辙像是缓过了这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
“听你这番话,莫非……你早就知道了真相?”
“倘若这就是真相,那么我也是才知道的。”寒觞回答,“大约,在皎沫夫人说要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那一刻我便有种莫名的感觉,便是我长久以来有些回避的设想,兴许就是事实本身。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温酒从不反驳,也是因为,那就是事实。”
问萤的声音有些颤抖。
“所、所以,一直相信他清清白白的我,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
“不。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同你一样在欺骗着我,欺骗着所有人。”
像是在这个深秋的夜里寻求一些温暖,问萤去拉寒觞的手,她的兄长给予回应。两人的四只手紧紧相握,力道让双方都感到疼痛也不松开。有着血脉相连之人,在这世上他们仅仅拥有彼此。这样的联系是世上任何刀剑都斩不断的。
与恶使勾结,或许是他对人类的某种认同。与其说是这样的人类,不如说,是他们做出的选择——是温酒对于选择的认同。他对人类的仇恨已然成为无法消弭之物,固化在他四肢百骸的每一处。再也没有什么能融化他。而做出这种选择的他,也清楚自己永远无法同寒觞和问萤继续走下去。
“有朝一日我们还会相见。到那时,你死我活的战斗并非没有可能。我们都为自己的理念做好厮杀的准备。”
寒觞的语气仍是如此平静,仿佛被绝望锤炼过百遍,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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