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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的旱灾一直蔓延到了四年年初,这个冬天,北方多地少有降雪,天气却又格外寒冷。

入了二月,依旧春寒料峭,北直隶段的运河没有丝毫化冻的迹象。

往山东去赴任的沈瑞和南归奔丧的戴大宾、林福余都是赶时间的,便等不得行船,只好骑马坐车赶路。

沈瑞此去登州,乃是任登州府知府。

原本京官升迁外放都是要升一级的,山东东三府的知府多是六部属官外放,其中最多的就是正五品的郎中,而从五品员外郎乃至正六品的主事也有过不止一人。

因此沈瑞以正五品官身外放四品知府,在官阶上,完全属于正常升迁。

不正常的,只是升迁速度,他可才得了这正五品还没俩月……

但这事儿偏偏没什么御史给事中的跳出来说话挑刺。

傻子都知道,就算正五品那也是通政司啊,千金不换的位置,从这样紧要的衙门口外放到地方,别说给四品,就是给三品也是吃亏居多。

除非封疆大吏,旁处哪里比得上跟在天子身边呢。

而且外放这个地方,山东,如今是又有灾、又有匪,委实是个烂摊子。真是给二品都不爱去的地方。

不少人都因此揣测是不是沈瑞失宠了,又或者内阁中形势有变,毕竟沈瑞身后可站着两位阁老。

当然也有人嗅觉灵敏,这登州靠海,头二年还许了修船往辽东运军需,沈瑞是出了名的生财有道,保不齐皇上这是要开海了,让沈瑞做个先行官。

只不过嘛,这探路的,风险也是极大,不容易有好下场呐。

言官们集体沉默,也是因着内阁里那些能指使他们的大佬们,对这件事的默认。

*

那日寿哥与沈瑞谈了许久,一点点勾勒出登州乃至整个山东的前景来,沈瑞虽深知纸上谈兵易,践行落实难,但有心中仍是燃着一簇小小的火焰,让他渴望去尝试,去开创一片新天地。

自宫中出来后,沈瑞自然要往岳丈、师公以及姑丈处禀明此事,也同样表明自己心意。

杨廷和得了消息心情颇为复杂。

他对这个女婿也是寄予厚望的,甚至于比对儿子还看好女婿。

所以他对沈瑞的职业规划与内阁诸多阁老一般,翰林院——通政司、詹事府——六部中一处侍郎——九卿——内阁。

弘治、正德朝的阁老们,刘健、谢迁、李东阳、王华、王鏊,还有他自己,无一不是走这路线的。

这也是文臣登顶的最正常路线、最稳妥的路线。

尤其如今沈瑞在通政司做得甚好,又得帝心,刚刚升迁,前程一片大好,这样突然就调出京师,他不免被闪了一下。

丘聚诬告的事儿,沈瑞是一个字儿都没往外漏的,到底得来消息的渠道不正,刺探宫闱这样的事,即便是对岳丈也不能说。

因此杨廷和根本没想过小皇帝是否是疑心沈瑞的问题,他只当小皇帝是过分信任沈瑞,在国库内库空虚、派赵弘沛出去捞钱无果的情况下,又把一向有主意的沈瑞丢去山东试试运气。

“皇上是要历练你。这原也是皇上信重之意,这两年皇上越发有威仪,身边得用之人也都放在要紧的衙门历练。”杨廷和感慨道。

所谓越发有威仪,还不是感慨小皇帝心眼越发多了,要紧的地方都放上了自己人。外人都说小皇帝贪玩不理政事,杨廷和这样近臣重臣才知道,小皇帝心中有数着呢,是谁也糊弄不了的。

登州港口着实要紧,但山东眼下……

杨廷和一叹:“只山东这境况委实麻烦,你此去,只怕要费上许多心思了。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沈瑞点头道:“小婿省得。小婿观各地奏报,登州未见有灾,登州靠海,总有许多法子可想。此外陆家在登州多年,小婿此去,也算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杨廷和叹道:“你到底年轻,想得简单了。不过,有当地大族拥戴,倒是便宜许多。只是你做事,要格外慎重才行。”

想了想又道:“先通政司左通政丛兰,正是登州府人士,虽他现在往延绥去了,回头调令下来,你也当往他府上拜会一趟。山东丛氏历代簪缨,与陆家又有不同。”

沈瑞忙应下,又说了一些暂时想到在山东的打算。

杨廷和一边儿给他指点,一边儿心里惋惜,虽说在外三年锻炼庶务开阔眼界,日后大局观会更好,一朝执政也更能懂得民间疾苦,但,说一千道一万,到底不比在京中更接近权力中心。

且如今内阁之中,李东阳与王华虽不和,却都是老派人物,朝中根基深;焦芳靠着刘瑾,嚣张一时;王鏊现在颇有些想退隐的意思,只观望,哪边都不想沾;这等情况下,杨廷和就显出几分劣势来。

他的状元儿子如今在翰林院,还用不上,倒是这个女婿,既在要职,又有圣眷,委实是他的好帮手。

但无论怎样,小皇帝既有这个意思,这就是定局,他知道以小皇帝的性格,他再想把女婿留下也无用。

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帝党,正当听从小皇帝的指令才是。

杨廷和也只有接受这个结果了,一边儿帮着女婿谋划,一边儿也在幕僚中为女婿寻找师爷。

而王华那边,因着自己儿子王守仁就是出去建功立业的,倒不认为留京才是第一位的。

听罢沈瑞所言,王华只捻须微笑道:“你呀,这不肯图清闲的性子,倒是同你老师一般了。”

沈瑞笑道:“不敢与恩师相比,孙儿却也想效好男儿立一番事业。”

王华虽是称赞,却也凝视他,目光饱含深意,“看过你殿试策问,你的抱负老夫已尽知,只盼你记住老夫当日与你说过的话,在外也要慎言慎行,且不可以为大权在握便即冒进。须知事缓则圆。”

沈瑞想起殿试后王华与他的长谈,便深深一揖,道:“师公放心,孙儿不会贪功冒进,力求做事稳妥圆满。”

王华宽慰的点头,又道:“登州临海,境内也有数河,你回头与你老师写信,叫他遣些会水的人手与你。”

“师公真是将孙儿猜得透透的,孙儿便是这样打算的。”沈瑞笑嘻嘻道。

当初长寿等人也是王守仁所赠,可以说沈瑞身边护卫原就是这些人打的底儿。

王守仁在太湖指挥过水战,如今又在南京练水师,手下自然也会养有懂水战的护卫,沈瑞吃过这样的甜头,又怎会不讨人去,他还准备多讨些人来呢。

王华笑骂一声机灵鬼儿,又表示他也会写信与王守仁,与公文一并走驿路,还能快些到南京。

王华只遗憾他山东并无故旧。至于幕僚,有杨廷和这个岳丈在,也无需旁人插手,毕竟幕僚师爷也是主官的亲近人,杨廷和与他算不得一伙,因此王华也就自觉不赠幕僚以免惹人误会,日后有个万一,幕僚之间被人挑拨,非但不美,更是给沈瑞添麻烦了。

姑丈杨镇早年也是曾外放过的,因此对于沈瑞外放也给予最多鼓励。

两人谈了许久,他传授了不少在外为官的窍门给沈瑞。

能在外任上风光升迁回京,又能坐上大理寺卿的,杨镇也不是寻常人,沈瑞自然一一记下。

而且,杨镇还有个交情不错的同年是山东望族出身,其人虽在外地为官,家族却是在济南府的,族中也不止一人入仕,在当地颇有影响力。

杨镇道是这就写信过去,旁的不说,为沈瑞寻两个深谙山东本地官场的幕僚才是要紧。

*

这般打过招呼后,当小皇帝要让沈瑞去登州的口谕下到内阁时,王华和杨廷和都保持了沉默,全然不表态。

倒是焦芳头一个站出来叫好,表示皇上英明,沈瑞青年才俊,又屡在赈灾中立功,正是派往山东的不二人选。

一时内阁中诸人侧目。

焦芳因着儿子焦黄中没能入三鼎甲,是瞧着戊辰科所有排在焦黄中前头的进士都不顺眼的。

而焦黄中虽直接得赐了官职,但在这次修实录、修万卷阁藏书两项工程中,被提拔受重用的不是李东阳的人就是杨廷和的人,焦黄中连边儿也没摸着。回头再一看,与焦黄中同期授官的,几乎都比他官阶高了,他还在翰林院做个从七品的闲散人。

焦芳简直要跳脚骂了,借着刘瑾找翰林院碴的机会,他也没少下黑手,给李东阳、杨廷和添晦气。

因此,他焦芳一跳出来大声为杨廷和的女婿喊好,那准保不是好事儿。

焦芳不止为了拔掉杨廷和一个得力的人,其实也是刘瑾授意。

旁的大佬不知道小皇帝见了沈瑞,刘瑾却是知道的。小皇帝要外放沈瑞原也不会瞒司礼监。

刘瑾对沈瑞是没甚好感,但看在张永份上、看在沈家也给他送过礼的份上,也不算太厌恶。其实他最近在收拾翰林院那边,以及压平外面那些强行招婿戴大宾的流言,是没闲心理会沈瑞的。

但架不住他身边有人有心。

钱宁此人最善钻营,在小皇帝身边久了,摸清了皇上的喜恶,便一门心思专讨小皇上欢喜,果然成为皇上身边红人。

但他红是红了,来给他送礼求他办事儿的人也不少,甚至藩王都会大手笔给他送礼,这让他颇为得意。可,他终只是个弄臣样的人物,没有半点儿实权。

他虽是太监养子,却到底不是太监,不能一辈子靠着逗小皇帝开心过活,尤其小皇帝日渐大了,终有一天会对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失去兴趣的。

钱宁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趁着还有圣眷,赶紧弄点儿实权的差事来。

他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皇上对他是宠信有加,许多时候商量事儿都不背着他,可要派差事时候,不是便宜了蔡谅就是给了周贤,没一件好差事落他头上的。

那俩人家世摆在那里,他不甘也只能认了,但这次山东剿匪,摆明是派人出去抢功劳的,却用了个寻常世袭锦衣卫破落户罗克敌,又用了个百姓人家出身的高文虎,仍没用他,他便十分不平了。

钱宁由此疑心有人在皇上面前给他下蛆——那沈瑞上次可是当着皇上面揭他短说什么用人需懂练兵之道的。

这次从刘瑾私宅议事时听说了皇上有意将沈瑞外放,钱宁简直大喜过望,巴不得赶紧将这个人从皇上身边踢走,便不遗余力的向刘瑾吹风。

刘瑾也觉得万岁身边的人太多了,不利于钱宁挤进去。钱宁若能独占万岁的宠信,不断为他说好话,那他刘千岁也会站得更稳当,什么翰林院,哪怕内阁,他也不必放在眼里。

因此刘瑾这边一指令,焦芳当然乐不得照办,全力踢走沈瑞。

焦芳在内阁这一嗓子,李东阳立刻站出来反对。

李东阳固然也不愿这样一个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在王华、杨廷和阵营里,但是,比起让焦芳得逞,他还是选择让这沈瑞留在京城。

尤其皇上还是能听进去沈瑞的话的,在御道投书事中,沈瑞的表现也完全符合一个正直文官的标准,有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总要比那些只会阿谀奉承、哄皇上嬉玩的奸佞宦官、鲁莽武勋要好。

王华与杨廷和为了避嫌不出声,他李东阳却不能不出声。

李东阳坚持表示,沈瑞虽有才华,也写过赈灾札子,但到底年轻经验浅,当初他不过安置千把灾民,而如今的山东多府受灾,灾民只怕不下十万,当寻老成持重的老臣前往,才能压得住阵脚。

焦芳则表示,老成持重的倒是懂赈灾了,赈灾之后呢?今冬少雪且寒,眼看春天播种要耽搁,这一年收成如何是很不好说的,此时不光是要赈灾,还需要迅速重新补种粮食,否则赈灾就是个无底洞,年年需得赈灾!

不说朝廷受得起受不起这样的花销,就说三年过后土地抛荒,就是想种也种不出东西了。

沈瑞虽是年轻,却能从书中找出耕种之法来,朝廷赈济终究有限,还要靠灾民自救才是,沈瑞年轻有干劲儿,又懂行,正适合去做这个鼓励耕种之事。

两人据理力争,吵了十八个回合,也没吵出结果来。

结果第二天,小皇帝那边先是过问了刘瑾查侍讲学士卢阔之事,卢阔很快就被判了个罚米百石输边,然后官复原职。

未几,李东阳门下庶吉士景旸,未散馆就直接进了通政司为经历。

景旸也是去岁新科进士,且会试成绩颇好,李东阳也十分看好他。

可惜内阁角力,今年前十又被杨慎、沈瑞、刘仁、焦黄中、庞天青等有背景的占去一半儿,每位阁老能力保的人数着实有限。

景旸虽学识人品都上佳,殿试策问答得也极好,但变通上却比不得吕楠、胡瓒宗,李东阳只得舍弃他,力保吕、胡两人。

景旸没能进入二甲前七,不曾得到授官,之后倒是顺利考取了庶吉士,如今正在翰林院庶常馆学习。李东阳原也是准备等他散馆之后,再为他安排好去处的。

小皇帝这一番动作,李东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便也闭口不提沈瑞的事了。

沈瑞的任命顺利下达。

*

众同年好友不明其中深意,也同言官们一般,都是觉得哪里都不如在京中好,什么官位都不如在皇上身边好。

因此无论是来沈家贺沈瑞升迁的,还是之后为他所办的饯行宴上,大家在祝福之余,都不免带出惋惜语气来。

沈瑞也不会故作洒脱姿态,只是温文含笑,对于自己去山东这件事不发表任何意见。

因着戴大宾不曾出现在这饯行宴上,席间便有人窃窃私语,说宾仲莫不是被刘瑾搞得不敢出来了,又说亏沈瑞还替他出过头呢,这种时候不来相送实是不该。

还是杨慎亲自替戴大宾辟谣,说戴大宾刚刚接到家中丧讯,其母过世,如今重孝在身,不好登门更不便赴宴,众人这才释然。

有关系不错的暗暗记下,想着回头要补一份奠仪与戴大宾。

更有为戴大宾惋惜的,借着修实录、修万卷阁藏书的东风,戴大宾本是升了一级,前程正好,此番丁忧,三年后又不知会怎样。

又有人悄悄提前当初也是刚升迁就丁忧的前状元沈瑾,如今掐指一算,可是要回来了。

然沈瑾又怎会一样,他还有寿宁侯府为其谋算呢,戴大宾这要是从了刘瑾,三年后也必不愁了,现在么……

只是到底沈瑾是沈瑞族兄,如今在送沈瑞的宴席上,大家也不好议论沈瑾的闲话,嘀咕几句也就过去了。

戴大宾母亲年不过半百,并非老迈,此番却是殒于心疾。

她早年间也有心疾,只是并不严重,上了岁数后也常吃汤药调理着。

原本往年年节诸事都有她长媳代劳,也累不到她,偏今年戴大宾得中探花,刚进腊月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就都纷纷来戴家巴结送年礼。

人家送了重礼来见太宜人,尤其还有一些官员女眷,却不是一个举人娘子戴大嫂能代为招待的了,戴母只好强打精神一一应酬。

这一日午间小憩起身后,戴母忽然就直挺挺倒下了,瞬间没了气息,唬得丫鬟婆子们魂儿都飞了,哭喊着四处叫人。

戴大嫂赶来后拘了所有伺候的人,生怕婆婆被人下毒害了。

待大夫来看了,说是劳累过度引发心疾,戴家上下大恸。

这厢办起丧事来,那厢又忙派人往京中送信。

福建距京中路途遥远,又路过几个灾区,因此消息迟了这许久才送到戴大宾手中。

沈瑞与杨慎、庞天青等好友相约往戴大宾的宅子来给他道恼,几日不见,戴大宾已是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虽入仕为官了,可到底也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骤然丧母,心中充满了悲痛与恐惧。

林福余同样要回去为姨母奔丧,便向青泽书院里告了长假,这会儿正在替戴大宾收拾行李。

林福余孝期短,两年后还要进京赶考的;三年后戴大宾也要起复回来做官,两人一商议,这京中的房舍便不打算卖了。正好杨慎等来了,他们便将此事托付给了杨慎与庞天青。

沈瑞又问起戴大宾丁忧的手续可办理完了,又问他如何走。

戴大宾道手续还在办,而对于归程,他也自茫然着,盖因听家人说路过的几处灾区情况不太妙。

沈瑞便邀他结伴同行,“如今运河未开,不若与我同行,走陆路到了山东境内也该是孟春时节,再怎样冷运河也该化冻了,到时候再从山东登船南下。走水路,多备些食水,多给船工些银两,路过灾区时不停船靠岸,日夜兼程驶过,也就无事了。”

沈瑞心里不免叹息,此时海运还不成,不然从山东乘海船到福建更加便宜。

他又表示会帮他们联系镖局镖师一路护送,戴大宾林福余连连道谢不迭。

如此沈瑞才与戴大宾兄弟结伴同行。

而此去山东,沈瑞乃是只身先行,因徐氏年迈、杨恬体弱、张青柏与何氏的孩子尚幼,便都要等天暖运河开化后,再由几位在京帮衬的族人护送着乘船到鲁。

尤其此时山东西三府的匪盗还未肃清,呼啦啦带着女眷拉着许多行李上路也多有不便。

之所以这许多人都去山东,也是有因由的。

那日沈瑞得了要去山东的消息,回家便开了小型家庭会议。

杨恬自是要跟着去的。

徐氏这边,虽然身子还算康健但到底年岁大了,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沈瑞本是有些纠结的,一方面担心着母亲的身体,怕车马劳顿累着她;另一方面却希望她能出去走走转转,像他前世身边那些老人一样,旅旅游看看风景也好,尤其登州临海,气候宜人,也是宜居之处,没准儿换个温暖湿润的环境她身体能更好些。

徐氏却是没有半点儿犹豫的,就表示要跟着儿子赴任。倒不是她不相信杨恬的理家能力,杨恬嫁来这小一年里,已是将家中理得井井有条,让徐氏颇为满意了。

实是徐氏早年随沈沧放过外任,最是知道地方上无论官员还是小吏,乃至士绅乡老,都不是好相与的。

儿子年轻轻放了外任,又是一地大员,不知要面对多少算计;杨恬新妇面嫩,只怕许多事也不好拉下脸来推拒,徐氏委实放心不下,便决意要跟着去。

她到底是二品诰命,又有这太夫人的长辈身份,许多场合都能镇得住。

可是没两天沈瑞就知道了戴大宾母亲心疾猝死的消息,又害怕起来,生怕累倒了徐氏,便变着法的委婉劝徐氏留下。

徐氏自然也知道了戴母的事儿,见儿子这般孝顺,不由心下熨帖,但仍坚持说自己没事,之后坐船也不会如何累,让沈瑞不必为她挂心。

沈瑞虽忧心忡忡,但怎样也劝不住她,后来她都立起眼睛来作生气之态,沈瑞也只好作罢。

好在,后来准备跟着沈瑞同行的人越来越多,何氏、张青柏都能照顾徐氏,他这才略放下心。

陆二十七郎的媳妇张青柏留在京中,一是照看陆家京中一些生意,再也是为了和沈家打好关系。

调令一下,她一听说沈家小长房整个都去山东,是乐不得的跟着回山东老家去。

陆二十七郎原就常年在外跑买卖,家中有事儿都是她自己一人儿就做主了,现下也没往山西送信,她就已开始安排京中铺子诸事,准备包袱一拎就回家。

至于她爹天梁子嘛……她爹如今也是仙人了,除非她往观里上香去,寻常也见不着,且她爹历来也用不着她照应。

张青柏去观里告知一声,天梁子就拿了几匣子常用的开胃啊止泻管头疼脑热之类的药丸子给她,别的二话没有。

至于何氏,她拿了抚恤金后也在京中置了宅子产业等,只是当时杨恬还没进门,她以义女身份帮着沈家理家,孩子又小,因此一直住在沈家。

后杨恬过门,徐氏也没放他们母子走,毕竟年轻妇人孤身带着幼童、又有偌大家产,在京城这权贵如云、龙蛇混杂之地,总归不那么让人放心。

何氏有感于徐氏的真心相待,且小楠哥也已开蒙跟着沈洲读书,便就继续住下了。

她母子被安置在西路独立小院里,房舍宽敞,又有独立厨房,且有直通府外的独立角门,也是非常便利的。

而今徐氏要随子南下,何氏这个义女再呆在沈府就有些身份尴尬了。

且她还是曾经管过家的。

现下沈府小长房往登州,小二房无女主人,就剩下小三房了。

二老爷沈洲这行李一裹就往书院住去了。本来青泽书院、青翼学堂就蓬勃发展,他也是极忙碌,十天半个月不回一次府。

三太太面团儿一样的性子,这么多年说是管家,其实也就打打下手,什么主意都没拿过。

何氏搬出去则担心失了依仗,且当初买宅子,仁寿坊这片根本没空屋出售,她买的位置离沈府还颇远,若有什么事儿,也是照应不及的。

若留下来,则这边是三太太管不好家,她帮手不帮手都落不着好。

且她也心知三太太不是徐氏,虽是好人,却耳根子太软,其娘家又因沈洲事与沈府生隙,若有人挑拨,反倒让她日后更艰难。

所以思来想去,何氏也决定跟着徐氏走了。

在京的族人原就是奔着沈瑞过来的,三老爷一个闲散的中书舍人也用不着人帮衬,于是沈瑛那边留了两户,其余的都表示要跟沈瑞走了。

这些北上的族人多是族中不宽裕的,他们早也听说沈家在山东也有营生,过去的族人都是发达了的,如今沈瑞往山东去为官,自都是欢天喜地的跟着一并去。

如此一来,往山东去的便是大队伍了。

徐氏晚几个月去,也是想教一教三太太理家,且要布置一番关键位置上的仆从,再请沈瑛的妻子不时过来关照一二,可保无虞。

本来沈家小长房走了,沈洲又去了书院,剩下一个三老爷不过是个小小的中书舍人,也没甚可值得旁人算计图谋的。

沈家只要没有那黑心下仆作乱,也不会生什么事。

*

且说沈瑞戴大宾一起出行,都是几辆大车拉着行李杂物,再配上十来个仆从护卫,属于世家公子出门的标准配置,十分寻常,并不起眼。

沈瑞这边并未带女仆,只有小厮长随,此外便是杨廷和给的师爷。护卫之中,他将长寿留下来打点家中诸事,而带上了田顺。

田顺也是蛇信子出身,与他师兄一样的能说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沿路打点,比长寿调教出来的张成林等要妥当得多。

戴大宾与林福余这一去经年,便将在京买的仆从都发卖了,只带了从福建带来的三五仆从回去,然后从顺风标行雇了两位镖师并他们手下十个趟子手。

一行人这般出了京师,直出了顺天府地界,到了河间府,才又有十几骑护卫过来汇合。为首的正是杜老八的亲表弟王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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