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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洲归家后,沈瑞还不曾和其打过照面。

彼时得知沈洲回来,沈瑞还特地从庄上赶回府里去——无论因孙氏被悔婚之事曝光他有多恼沈洲,这到底是他礼法上的叔父,不回去见礼也说不过去。

只是当时沈洲进得家门就直接去跪祠堂了,沈瑞在家呆了一日也没见人出来。倒是徐氏叹气劝他先回去。

“你二叔见着你,怕也不大自在。”徐氏叹道。“待过几日吧,他转过这个劲儿来,我遣人喊你回来,一家人吃顿团圆饭,也算为他接风,去去晦气……”

沈瑞沉默着点头应下,他心里也知道,徐氏其实也是在给他一个缓冲期。

在庄上忙起来就是十数日,徐氏始终没遣人来唤沈瑞回去。

倒是沈全,先前帮着沈涟打下手跑关系,后来杜老八直接找上了沈瑞,越发包揽后面的活计,沈涟那边事情也少了,沈全便不时往庄子上跑一趟,帮沈瑞忙活忙活,家中的消息便皆由他带来。

沈瑞从沈全口中得知沈洲在跪了两天之后,被徐氏、三老爷轮番呵斥、劝解,最终何氏拉着小楠哥露面,才走出了祠堂。

因着又是有愧又是有火又是跪祠堂冻饿,沈洲出来就病倒了,一度烧得十分厉害,好在他底子还是不错,再请名医调理,很快也就好转了。

沈全一脸不快的道:“想大伯娘是怕你在二伯面前,让他再添心病,再病上些时日,才没叫你回去的。”

五房得过孙氏大恩惠,与孙氏最为亲近,当沈全得知是当年沈洲悔婚,才使孙氏嫁与沈源那样的人,心下就恼恨非常,对沈洲也没甚好态度,这才忍不住来同沈瑞抱怨。

沈瑞知道他的心态,只是自己总不能鼓励他去怨恨沈洲,只得拍了拍他臂膀,叹道:“三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事到如今再提无益。如今沈家面临大劫,还是要同心协力应付过去才好。”

沈全点了点头,闷闷道:“瑞哥儿放心,我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又过数日,展眼小年将近,从腊月二十三起衙门封印,正式进入年节,沈瑞也不能一直呆在庄子上了,便将诸事交代给李昌,自己带着长随小厮回城。

前日刚刚下过今冬的第三场雪,因雪下得不太大,这两天日头又足,积雪已消融大半,路上颇为泥泞。

沈瑞在车里挑帘子看着路面,忍不住想,若是西苑能够火爆全城,不知道寿哥又或者豪商巨贾们会不会出资好好修一修通往西苑的各条主干道。

可惜了前世他不懂修路技术,也不懂水泥的配比,只恍惚记得古代都用糯米汁液浇筑砌墙,会非常结实,不知道这路面有什么讲究。

现下正好刘忠全权负责以工代赈的事,常调度灾民去修路,他倒是可以寻机会去转转,认识几个工部专业人士,聊一聊,没准儿会有什么想法。

正思忖间,长随在外面报说,姑爷毛迟的车在前面,要寻沈瑞说话。

沈瑞跳下车去,那边毛迟也下得车来过来见礼,因问沈瑞道:“二哥这是家去?可巧我正要去寻你。”

沈瑞笑道:“正是刚从城外庄上回来,长卿可赶得巧,正好一道家里去。”

毛迟应声上了沈瑞马车,又谢过前几日沈瑞送过来的新鲜菜蔬,说让家中老人并玉姐儿很是欢喜。

那日杜老八亲至沈家田庄搭上沈瑞这条线后,就特地往庄子上送了两次新鲜菜蔬,以示亲近。

沈瑞收他菜蔬时候还以为是他为了酒楼的经营而种的,后听张会说起,才知道这么个满手鲜血、阴狠毒辣的地痞头子竟是个信佛的,信到每逢初一十五还要吃斋,还特地为此弄了个庄子,广搭暖室专门种菜。

听得沈瑞很是无语,不晓得这厮是不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找个心灵寄托。

冬日新鲜菜蔬难寻,沈瑞也不会拒绝,收了菜送回家请徐氏分送京中亲戚人家。亲家杨家、毛家自然是得的最多的。

在车上两人闲聊几句,沈瑞却发现毛迟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像是要说什么,又顾虑重重欲言又止。

毛迟既没说出口,沈瑞便也不曾追问。

待到了府中,两人先去见过徐氏,又因沈洲刚吃过药歇下,两人便也不去打搅,往九如居书房坐了。

毛迟确认了沈瑞书房外小厮们都离得远远的,这才关严了门,坐到沈瑞对面。

沈瑞见他这般谨慎,更是好奇,心下已有许多猜测,不免想贺家是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不想毛迟娓娓道来,说的却不是贺家,而是乔家。

却说毛迟在翰林院人缘一向极好,时近年关,差事清闲,便有一二好友时常相聚小酌,谈诗论画,倒也惬意。

就在昨日,一个家境富裕的翰林做东,往颇有名气的赏月楼一聚,京中多是穷翰林,有人做东又是去名店,自然一呼百应,毛迟这几日也没少吃请,旁人一拉,便也跟着去了。

到了赏月楼又遇那东道当初在书院的同窗,因此便两桌合了一桌,并入一个大包房热闹,还喊了弹唱歌姬,推杯换盏颇为尽兴。

不想毛迟中途解手归来,却听得两人在回廊拐角处嘀嘀咕咕,恍惚似是说什么事该不该告诉毛迟。

毛迟本来微醺,听得自己名字便精神了几分,可待仔细去听,两人似是吵了起来,并不再说他的事。

他带着酒意,忍不住寻声过去一看究竟。

两人中有一人是与他关系还不错的唐翰林,另一人却是不熟,应是那些书院书生。

见毛迟过来,那两人都颇为尴尬,面对毛迟的提问,那书院书生吱唔了几句,似想蒙混过关,唐翰林却是怒目相视,表示一定要告诉毛迟。

末了,毛迟就听到了当初沈珞死亡是乔永德所害,那书生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乔永德央磨沈珞换马过程。

彼时毛迟酒意上涌,并不及细想,听罢只觉得脑子共鸣作响,也顾不上未完的酒宴了,回去告个罪就抽身回家。

虽然现在玉姐过继到长房,记在徐氏名下,但议亲时这些都是说明白的,毛家也知道玉姐是二老爷沈洲庶女。

嫡兄是被嫡母的亲侄子给害的。那是彼时沈家三个房头唯一的男嗣!

毛迟虽然不知道先前乔家和沈家的恩怨,玉姐也没同他提过乔氏如何,但这次沈洲被弹劾也有乔家在背后捅刀,满朝都知道的事,毛迟这个沈家女婿岂会不知。

他不愿妻子难堪,没问过玉姐什么,却也明白至此沈乔两家已是没甚亲戚情分了。

毛迟回了家换了沾染酒气的衣裳,就要往沈府找沈瑞去。

玉姐忙急急拦下:“你怎的忘了,二哥如今住在城外庄上!且这会儿也快宵禁了,明日下衙早些去吧。”

毛迟这才想起来,苦笑一声,接过妻子递来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待天明酒醒,毛迟回想昨夜席上种种,便觉事有蹊跷。他原是个聪明人,只是为人忠厚,不擅长算计罢了。

遂一早到了翰林院,他就寻上官告了假,准备出城去庄子上寻沈瑞,这才有那路上偶遇。

“像是特特引我听的。怕也是把你算计在内,知道我必会告诉你知道。”毛迟皱着眉头,一脸不快,日后这唐翰林也不必相交了。

沈瑞微微沉思,道:“你也不用太过在意,这件事儿,许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如今沈洲已经丢官,沈家官场就剩下一个芝麻官沈润,而乔家大老爷是永不录用,二老爷是商贾,唯有乔三老爷要起复,却还没动静。

这种时候曝出这种事儿来,怕是冲着乔家去的。是有人想阻了乔三老爷的起复?

三年前乔三老爷倒是前程正好,沈瑞听沈沧提起过,若是能放一外任,再回来京中六部历练几年,侍郎之位可期。

但丁忧这三年时间,朝局风云变幻,先帝大行,新帝登基,三位阁老之间、外臣与内廷明争暗斗,乔三老爷想谋个好缺须得有得力人帮衬才行。想来这就是乔三老爷倒向贺家,出卖沈家的原因。

只不过不知道贺东盛有没有这个好心给乔三谋个职位?沈瑞心中冷笑,姓贺的难道是菩萨?只怕是个罗刹。

弹劾沈洲的折子上有乔家人为证的事传出来之后,乔三老爷就曾亲往沈府。但沈家紧闭大门,一如当初对贺东盛那般。

便是涵养极好的徐氏都忍不住对沈瑞道:“乔三与贺大越发像了,惺惺作态,还想着左右逢源。直当旁人都是傻的。”

后来沈洲归家几日后,乔家也得了消息,乔大、乔三都来“探病”,同样被拒之门外。

乔大倒是转身就拎着“探病”的礼物回去了,只怕心里还觉得省下了,也就此再没出现。

乔三倒是死活撂下礼物在门房,沈家规矩人家做不出把东西直接丢到大街上去的事儿,只得派人送回乔三宅邸,撂在门外就走。

如此被折了面子,乔三竟然隔日又来“探病”,探望姐夫不说,又提要探望姐姐。

当然,再一次吃了闭门羹。

沈瑞也不太明白乔三老爷的心态,因为现在的沈家已没什么可被他图谋的了,为何还不住前来,试图佯作关系还亲近?

弹劾奏折一出,天下又有谁不知道沈乔两家怎样,他作这样子也是没人信的。

自欺欺人罢。

毛迟虽素来信服沈瑞的谋算,但还是忍不住道:“但若珞大哥真如那人所说,是为乔家所害……”

沈瑞眸如寒潭,语气森然:“乔家欠沈家的也不止这一处,待通倭案子了解,我会让乔家一一还回来。”

毛迟从没见过这样阴戾的沈瑞,倒是唬了一跳,唤了声二哥,又道:“仇是一定要报的。二哥也不必为这等小人生气。”

沈瑞摆摆手,道:“长卿放心,这等人不值当生气……”

正说话间,外面小厮禀报说三老爷过来了。

沈瑞毛迟忙起身迎了出去。

昨日三老爷岳家田家遣人来说想请田氏回娘家一趟,今日本就是三老爷朽木日,又是小年将近,三老爷携着妻儿亲往岳家去送年礼。

沈瑞还以为他们会呆上一天,傍晚再回来,没成想竟然回来的这么快。

待见三老爷面色阴沉,沈瑞还道在田家惹了不快,是以早早归来。

只是三老爷这番过来九如居,不知道是不是要同他说说田家的不是。他是侄子,听了也无妨,有毛迟这个侄女婿在,到底尴尬。

毛迟自也看出来三老爷气不顺,他方才在拜见徐氏时,就知道三老爷回岳家了,这会儿也是怕尴尬,又不好三叔一回来就立时告辞,只得垂手立在一旁。

三老爷坐下喝了两口茶,瞧了瞧毛迟,诧异道:“长卿在那边做什么?又不是外人,还那般拘谨,快坐下来说话,我今日听着个消息,来与你们说。”

沈瑞毛迟俱都松了口气,看来不是田家。

确实不是田家,又是乔家。

同样是借他人之口告诉了三老爷,是乔永德带累了沈珞致使他夭亡。

这人身份比那唐翰林、书院书生更加可信,乃是乔三太太的表外甥苏桂生。

这人因天资聪颖,数年前还是求着乔家转托了沈家才得进田家南城书院的,与沈珞同年中举,也在那日游玩之列。

只是苏桂生虽算少年中举,但之后便考运不济,接连两科皆是落第,因年纪尚轻,不肯以举人身份捐官,还想正经考个进士出来,便一直在书院。

田山长一脸严肃同沈润道是,苏桂生下得一手好棋,两人不时对弈,就在昨日,两人间歇品茶时,无意间聊起沈洲,苏桂生面露纠结之色。

田山长颇为不解,多问了几句,苏桂生便道虽是乔家亲戚,却不喜乔家对沈家的种种。

他似是知道乔家许多事,直言当年乔家大老爷因贪墨案下狱时,是沈尚书又出银子又搭人情,才将人捞了回来,虽是永不录用,到底保了一命.

但乔家竟不感恩,欠沈家的银子都不曾还,他隐约还听说乔老太太竟嫌沈沧不曾保住乔大老爷官职。

乔老太太过身后,乔家刚赔了大笔银子,连治丧银都拿不出来,又是沈沧出了银子体面风光的葬了乔老太太。

便不论亲戚,单沈家与乔家又这样的大恩,乔家也不当帮着外人害沈家。

苏桂生越说越激动,就顺口说出何况乔永德还害了沈珞,欠着沈家一条人命。

田山长无比震惊,苏桂生也发觉失言,慌乱的改口。

田山长岂会容他胡说,当时严厉喝令他把话说明白。

苏桂生似是对乔家怨气极深,这才说了那日种种。又为自己辩白,当日事发大家都很忙乱,谁也没深想,后来周贸认了罪,被除了族,人又落水死了,大家也都忘了这事。

周家也派人来询问,又给了封口银子,让众人不得再谈论此事。

那是大长公主的儿子、皇上的表弟、锦衣卫的千户周贤发了话,当日同去的书生哪里敢多嘴。

且彼时沈乔两家关系极亲近,死的固然是沈家子,却也是乔家姑太太的亲骨肉,本就只三两个人听着了乔永德换马之事,人证不多,谁又敢贸贸然去沈家面前“搬弄是非”。

田山长听罢又惊又怒,反复盘问了苏桂生,待打发他走后,立时去见了天老太爷,将事情说了一遍。

田老太爷沉思良久,道:“勿论这件事是何人推手,我们既知道了,就没有隐瞒的道理,是真是假都由沈家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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