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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太太说完,沈瑞还没说话,贺北盛已经摸着鼻子不自在地抱怨的道:“娘,好好的,您唠叨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倒不是担心沈瑞会生气,而是觉得沈瑞身份尴尬、年轻面嫩,怕他一时下不来台。虽说贺北盛觉得沈瑞跟个小老头似的寡言无趣,却没有什么恶感。毕竟按照常理,像沈瑞这样的出继子,被迫出继,多半是不愿意让再提及生养之家。
其实,沈瑞并不忌讳人提及孙氏。要是没有孙氏遗泽,徐氏也不会选他做嗣子。虽说他到大明时,孙氏已经病故,并没有一起生活过,可因为有原主的记忆,对孙氏并不陌生。
说起来,孙氏不愧是徐氏教导出来的,性格爽朗大气,并不是后宅斤斤计较的小妇人,否则也不会精心照看庶子,将沈瑾教导出来。换做其他人家,遇到这样宽和良善的主母,都会上下敬重,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无奈遇到四房张老太太与沈源这对“白眼狼”母子,只能明珠暗投。
想到这里,沈瑞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孙氏真的是病死的吗?既是爽朗大气的性子,怎么会因为丈夫“宠妾灭妻”就郁郁寡欢?连年幼的儿子也顾不上,就这样一场病撒手就没了?孙氏病故的时候,才四十来岁,就算古人不长寿,也要分贫贱富贵,孙氏手上富庶,打小娇养大的,出嫁后养生上不会亏待自己,自没有身体有损的可能。
张老安人与沈源母子对外宣称孙氏高龄生子,所以身体受损,可在小沈瑞的记忆中,孙氏是病故半年前才开始卧床,之前都是好好的,虽将管家权交出去了,可平素里算账、养花,自娱自理,并没有显出什么宿病模样。
可是张老安人与沈源母子要是真的算计孙氏,孙氏肯定也不是全无察觉,否则就不会有一系列的安排与往京城送信之事。
一时之间,沈瑞心乱如麻,面上就有些怔忪。
贺家老太太真以为沈瑞是被自己说的腼腆了,神色有些讪讪,顾不得嗔怪幼子没大没小,示意他拉着沈瑞落座。
沈理看了沈瑞好几眼,眼见沈瑞神色恢复如常,才继续与贺家老太太说话。只是不管是沈理,还是贺西盛,都默契地将宁王之事瞒了下来,一是不愿意惊了老太太,二是有沈瑞与贺北盛两个年轻人在。
小厅里,一时倒是其乐融融,宛若寻常姻亲般,似乎毫无芥蒂。
贺氏梳洗完毕,随着贺二太太过来时,入眼就是这个情景。换做之前,贺氏少不得自得,认为是自己的缘故,沈贺两家才如此亲近;可经历了这一遭,贺氏也算看出来了,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真正遇到危机时贺家是不会理会自己。如今连久居佛堂的老太太都出来待客,自然不会因自己这个亲侄女,而是看在沈理这个状元公的面子上。
想到这里,贺氏只觉得越发心凉,神色也淡淡的。
贺家老太太看着侄女长大,知晓她是个牛心左性的性子,如此肯定是想歪了,一时不好解释,只是如常慈爱,非要留三人在家中用午饭。
贺氏本不想留,眼见着白发苍苍的伯娘看着自己,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沈理与贺西盛还有其他的话要说,自然也不着急走,便顺水推舟留了下来。
只是前院设席,贺西盛没有叫贺北盛、沈瑞同座,而是单设了一席,让他们自用了。
贺西盛与沈理不知聊什么,贺北盛倒是满心不愿意,直到席面上来,依旧与沈瑞抱怨道:“我二哥真是的,难道我是小孩子吗?有什么我听不得的,偏要打发我下来陪孩子!”
沈瑞白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你别以为长了几岁,就不是孩子了,当年我见你,你才这么一点点高!”贺北盛比比划划。
沈瑞看出他是个二货,懒的理睬他,拿着筷子开始品尝起美食来。贺二太太倒是个细心主母,这一桌子席面,除了贺北盛跟前放了两道肉菜,其他都是素菜,多是菌菇时蔬,做个精细,入口味道鲜香。
因这席面,沈瑞想到宗房的河鲜来。宗房准备的随便,自己吃的也全无负担,只因自己并不是真正古人,不会在意这些形式上的孝,可真要论起礼来,却是自己的不是。
贺北盛虽是个话痨,可沈瑞不接话,也没有意思起来,夹起眼前摆着的烧排骨,故意吃的香甜。
眼见沈瑞又夹了片豆腐不为所动,贺北盛也觉得没有意思起来,撂下筷子道:“沈瑾不回来,沈全不是回来了吗?怎么今日他没来?”
既是两家要合作,除了关系重大,其他也没有什么可瞒的,沈瑞便将沈全往金陵请学政之事说了。
贺北盛忙不迭点头道:“正当如此,就该请学政大人出面做主,沈玲还罢,沈珺、沈琦身上都有功名在身,无故扣押,本是赵显忠的不是。”
沈瑞道:“玲二哥也不是白身,家叔在金陵给玲二哥纳了监。”
既纳监,就是监生,等同生员,也归学政衙门考核管理。赵显忠想要拿沈家做替罪羊,却是犯了士林大忌。只有学政衙门才能剥夺功名,只有剥夺了功名,才能刑讯关押。只这一点,赵显忠就得罪了本省学政衙门。
贺北盛自然也想到这个,立时幸灾乐祸道:“真不知是哪里出来的土鳖,刮地皮不说,连士绅体面也不顾,这次他定要摔个大跟头了。”说到这里,带了几分得意道:“你不晓得,自打赵显忠到任,我二哥就叫人盯着呢,一笔笔勒索地方、盘剥百姓的恶行,都跟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贺北盛看似大大咧咧,可自然不是小白兔,这番话不单单是说给沈瑞听,也是通过沈瑞传话给沈理。他已经看出两家要结盟,共同对付知府衙门,可沈理是状元公,贺西盛只是个监生,怕自己二哥没有话语权,才抛出了筹码。
沈瑞点头,表示听了进去。
贺北盛心满意足,想起一件大事,问沈瑞道:“你南下前京城可有恩科的消息?”
按照以往先例,新皇登基,都要加一科恩科,是乡试加上会试,不是登基当年,就是次年。因此不少省份偏远,所以朝廷恩科的旨意会早早传下来,给地方乡试做准备。如今新皇登基将三个月,却依旧没有恩科的消息,贺北盛有些奇怪。
沈瑞摇头道:“并不曾听闻。”
如今宦官与内阁夺权正热闹,双方应该都顾及不到此处。宦官不提此事,自然是因为恩科只会让更多的读书人入仕,增加文官数量,对于宦官阵营没有好处;内阁不提次数,应该也看出宦官背后有小皇帝的影子,在“驯服”小皇帝前,无意增加小皇帝的威望,才略过此事不提。
因为这件事,京城三老爷还私下里跟沈瑞念叨了两回。三老爷虽然已经恩萌出仕,不用再春闱,可他不少朋友、姻亲,都是要走科举之路的。先皇驾崩,固然举国同悲,可对于读书人来说,也是多了次应试机会。
通常情况下,新皇登基第一件事,除了给先皇上嘉号,封太后太后,大赦天下,剩下的就是开恩科。多少人磨拳搽掌等着,却是一只没有消息。不说地方,京城士林已生怨言,有私下里埋怨皇帝年幼想的不周全的;也有人觉得皇帝年纪小,是几位阁老年老糊涂,忘了这件大事。
可想而知,等再过半年,地方的士子等不到希望,抱怨不会比京城士子少。
听了沈瑞的回答,贺北盛难掩失望之色,道:“现下还没消息,难道要等明年?真是羡慕你们沈家,找时间真要去沈家祖坟看看,是不是祖上风水好,怎么一一个考运都这么好?一个状元连着一个状元,进士举人一大把。”
沈瑞只觉得无言以对,继续吃起眼前的生煎豆腐,倒是吃的香甜。
倒是贺北盛嘴里所说的另一个状元沈瑾,眼下的状态不大好。
沈鸿所在的船舱里,都是草药味,郭氏坐在床前圆凳上,一口一口喂着丈夫用药。沈鸿面如金箔,呼吸都孱弱起来。他本就身体病弱,这一路都是为了儿子强撑,可眼看就要到松江了,反而有些熬不住。
倭寇上岸,死伤军民数百人,这是多么大的事。沈鸿记得清楚,他尚且年幼的时候,松江府遭遇倭乱,沿海村庄死亡百姓数十人,当时都摘了不少地方官顶戴,又有卫所武官斩首示众,惩处他们渎职失土。如今倭寇都进了松江城,伤亡军民多了十倍,情况只会比当年更严重。在没有回来前,沈鸿因为相信儿子品行,加上有沈理亲自回来,还少几分担忧;可临到松江,想起幼年往事,沈鸿却有些不敢再侥幸。
越想越担心,一晚上沈鸿就病倒了。
沈瑾想要停船,还是郭氏做主,继续回松江。
现下,沈瑾站着门口,看着两位长辈模样,心中已经是悔极。当初沈理与沈全将两位长辈托付给自己,自己也答应的好好的,要是将两位长辈送到京城,也不会有今日。沈瑾已经私下里问过随行来的大夫,沈鸿的情况并不大好。
沈瑾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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