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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码头。
沈瑾从岸上回来,走到沈鸿夫妇的舱室,有些踌躇。郭氏正推门出来,见到沈瑾面色异样,道:“可是打听到什么?”
虽然离松江还有几日水路,可因运河交通发达,松江的消息越来越详尽。
沈鸿面色憔悴,脸颊已经憋下去,看着沈瑾的目光,满是担心。眼见没几日就到松江,沈瑾知晓瞒也瞒不住几日,便斟酌着道:“听说知府衙门得了实证,确实沈家子弟通倭寇。琦二哥这里,也是被拘捕的人之一。松江地界百姓义愤填膺,都惦记跟沈家算账,上月还曾经围攻沈家宗房老宅,还是知府衙门出人,才没有引起骚乱。”
这不是秘密,之前送信进京的人就提到此事。不过侄子莫若母,郭氏是不相信沈琦真的会勾结倭寇。只是百姓无知,容易被人利用。能教导处三个儿子成才,沈鸿夫妇也不是愚民愚妇。
“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不会到这个地步。沈家是慈善之家,每年冬日里施粮施布,救济贫寒孤老,多少人感激。”沈鸿皱眉道。
郭氏冷笑:“升米恩、斗米仇,未必就都糊涂着。倭寇上岸,百姓财产被抢夺,他们不能也无处找倭寇算账,自然盼着有人出来承担损失。沈家富裕,总所周知,不正是适当人选。不管是不是故意,这个赵知府将沈家推出来,百姓怨恨埋怨的就不是知府衙门了。”
沈瑾听了,不由担心。沈理是翰林官,接触往来的都是仁人君子,沈瑞还是少年,两人面对处事油滑的知府能应对得了吗?
沈鸿也想到此处,感叹道:“要是二房族兄还在世就好了。”
郭氏摇头道:“老爷不要小瞧了六哥儿,他虽是翰林官,可不是不知世情的书呆子,再说还有瑞哥儿、全哥儿两个在,多少能搭一把手。”
沈家老一辈在仕的除了金陵为国子监学官的沈源,就是如四房老爷这样补官的小吏,实没有什么分量,要讲前途远大,还要看玉字辈这些孩子。沈理、沈瑾两个状元郎,一个正值盛年一个刚及冠,都是前途大好;还有同辈的进士沈城、沈瑛,同辈的举人沈琦、沈全,同辈的秀才沈瑞、沈珠、沈宝等人,沈想要将沈家当成软柿子,怕是小瞧了沈家。
听着夫妻对话,沈瑾已经归心似箭,盘算起抵达松江的日子。
不远处停泊的官船,有个中年太监看着远处日落,转身回到船舱。船舱中,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官,正站在灯下,看着桌子上铺的地图。
“主事大人看了两日长江舆图,可看出了些什么?”那中年太监道。
那文官指了指长江入海口的小岛,又指了指水道连着的太湖,道:“若是要养船养兵,不在外边,而是当在此处。”
那中年太监闻言变色,近前细看道:“难道不是倭寇?”
倭寇是外敌,开国以来,十年八年总要闹一次倭乱,虽是让人心烦,可倭国是海外小国,倭寇更是倭人中的海岛,数量有限,即便是祸害,也不过是微疥小癣;若是大明子民,敢上岸劫掠地方,那就是惊天大事。
“这些日子,在下查了历年倭乱记载,将倭寇上岸的地点与次数做了统计,发现倭寇多是出现沿海劫掠地方,可多是劫掠村庄或是城外集市,像这样直接入松江府城劫掠富户、抢夺金银却是第一遭。加上松江知府衙门报上来的失踪人口,也比以往的倭乱要多许多。要知道倭寇是船行海上,忌讳女子上船,即便以往倭寇上岸****妇女,也多是奸杀,鲜少有这样大规模掠走之事。这般冒犯海船的大顾忌,可不像是真正的海盗能做的,所以就有一个可能的,不是真正的海盗,也不是海船,自然也就没了不许女人上船的规矩。”文官指了旁边高高的卷宗说道。
那中年太监看着卷宗,称赞道:“怪不得大人出京前,去了兵部调了这些出来,我还当大人要从里面查找倭寇在海上据点,万没想到还能查出别的来。”
两人虽一个是宦官,却是在内书房出来的,与文官颇有渊源;这文官既是文官,却是并不酸腐,一味瞧不起宦官,因此这一路同行两人也算契合。
这样一来,两人都各自松了一口气,一个是第一次派外差,只想办的漂亮圆满;一个则是因与沈家有渊源,想要调查出“倭乱”真相,帮沈家一把。
松江府,贺宅,书房。
坐在灯光下,贺西盛提起笔来,却不知该如何落笔。“倭乱”之事之前在家书中已经写了,派人送往京城,剩下的就是不能落与纸面上。
到底该怎么说?说所谓“倭乱”另有蹊跷,且与贺氏族人相关?还是说贺家被人盯上,要将贺家当成是吞并沈家的跳板。
良田数十万亩,铺子百余间,这就是沈家在松江的产业。贺西盛这些年惦记振兴贺家,有朝一日好胜过沈家,所以对于沈家多为关注,因此比寻常族人更知晓沈家的富庶。
贺家虽是松江老户,比沈家更早落户沈家,可发展始终不如沈家。为了这个,贺家几代人耿耿于怀,所以才会有贺西盛几次惦记沈家产业。可惦记是惦记,也不过是惦记咬下一块再咬下一块罢了,全部吞并之事只出现在贺西盛梦里。
况且有个不知道什么势力的人握着贺家把柄,贺家这个时候还惦记吞并沈家,不知会便宜谁去?贺西盛当了十几年家主,见多识广,自然晓得行这般手段,杀戮抢劫的不是好人,贺家与其合作,无异与虎谋皮。今日被算计的是沈家,明日说不得贺家就成了案板上的肥肉。
只是贺西盛察觉的太晚,之前只以为真是沈家子弟不肖,引来外贼,才想要趁火打劫,没想到过了两月,其中的鬼祟蹊跷都露了出来。
贺西盛撂下笔,拿着沈理的帖子。沈理与贺家并无私交,能主动门想必也是察觉出其中不对头。到底是继续旁观,还是选择拉沈家一把,这却是个艰难的决定。要是长兄在,贺西盛会将选择权交出去;可进城距离松江千里之遥,就算现在去信问也来不及了,钦差就要下来,贺家到底帮不帮沈家也要有所决断。
“沈家玉字辈出了几个状元、进士,若干举人秀才;贺家小一辈却只有两个进士、两个举人三个秀才,其中一个进士还与嫡支有嫌隙……”贺西盛不得不承认,在子弟教养方面,贺家确实比不过沈家。因沈沧病故,现在是沈家官场势力最弱时,错过了这次沈家小一辈成长起来,就更加压服不住。
在松江守夜的贺西盛也好,在京城为官的贺东盛也好,都晓得这个道理,才会在沈家出事后“趁火打劫”,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贺西盛的眉头皱的死死的,依旧没有决断。
灯影摇曳,这是一个不眠夜。
宗房客房,灯光透着窗户照应出来,窗前几个人影在座谈。
沈海已经从好友那里打探完,一时也等不得,过来告知沈理、沈瑞。
“是赵显忠身边幕僚,听说是扬州的举人,姓闫,并不是赵显忠身边旧人,而是拿了赵显忠同年的举荐书投奔来的。年前才到松江,因写了一手好字,且人品出彩,被赵显忠器重,加上身上有举人功名,并不同寻常幕僚待。他同府衙刑房的老黄攀是老乡,出口极为阔绰,常在一起吃酒。”沈海道。
大明朝科举之路艰难,蒙生进童生,百进十;童生进秀才,百进十;秀才进举人,依旧百进十;举人进进士,就不是百进十了。
虽然每次春闱的考生与中榜比例,都在十比一上下,可这是下场的考生比例,并不是举人与进士的总比例。落第的举人一次一次参加春闱,要竞争的就是前面三百名。多少人考白了头发,也是三甲无望。因此或是从吏部补小吏,或是出去为幕僚,也成为不愿意回乡守业的举人的两大出路。
可不管是为小吏,还是为幕僚,归根结底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银子。千里做官只为财,否则道路遥远、交通不便,谁也不愿意去遭奔波之罪。
这个闫举人,是来自比松江更富庶的扬州,出手还极为阔绰,怎么看也不是为了钱财来的。
沈理与沈瑞对视一眼,都明白宁王内应多半是此人了。
沈瑞想起一事,道:“之前从瑾大哥那边得了消息,说是四房叔父在扬州给大哥说了一门亲事,对方好像就姓闫,是扬州的盐商。”
“盐商?这么巧,闫举人也是盐商,家底豪富,说出来为幕只为增长见闻,为两年后的春闱做准备,才会越发得赵显忠器重。”沈海说着,脸色越发凝重,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宗房、三房、五房,现在又加上一个四房,沈家拿得出手的几个房头都要一网打尽了。若真的是宁王,是真的想要收服沈家,还是想要将沈家连根拔除?”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要知道四房沈源开始在扬州为学官是前几年的事,而既是两家谈及联姻,那最早也是沈瑾中解元之后,才会使得扬州豪商主动与一个不入流的学官提及联姻事。那样的话,事情似乎更加复杂。
气氛越来越凝重,沈瑞嘴角抽了抽。
说宁王有反心他信,说闫举人对沈家不怀好意他也信,可要是说宁王早就盯上沈家,去年就开始布局谋划,那怕是想多了。区区沈家,只是一地之富,还不至于引得宁王千里之外就惦记。就是士林名声这里也是,松江人杰地灵不假,可江西也是出才子进士的大省,也有不少仕宦之家。
“或许只是阴错阳差!”沈瑞直言道:“宁王对沈家算计几分,还看不明白;可这闫举人却是对沈家没有善意,要是他真的是扬州盐商子弟,恩怨也对上了。四房叔父之前虽曾许婚,可在瑾大哥中状元后四房叔父又悔婚了,得罪了闫家。”
至于悔婚的原因,不用说,是因为得了沈瑾信中暗示,知晓李阁老器重沈瑾,且李阁老家有待嫁的长孙女,盼着自己也跟阁老府成了姻亲,区区一个盐商自然就入不了沈源的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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