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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码头,周遭吆喝声不断,远处不少光着膀子的船工装货卸货。只有户船码头这边,因为常有南下的官员,所以比别处安静些。由沈理安排的船只,虽不如官船,却可以随着官船同行,也省了河运关卡时间。
沈鸿夫妇已经进了船舱,船头站着沈瑞、沈瑾、沈全族兄弟三人,沈理还没有上船,与前来送行的长子沈林交代什么,沈林脸上带了几分纠结与担忧。
眼见沈全忧心忡忡,沈瑾劝道:“全三哥勿要太担忧,沈家有坊墙在,各房都有家丁护卫,总能抵挡些功夫,也够千户所的人赶过来救援。”
沈全叹气道:“只盼着一切还好。”又对沈瑞道:“还没跟瑞哥道谢,虽然大哥也想着请太医随行,可实在太匆忙,只请了仁和堂的柳大夫随行,如今有张太医跟着,娘也少忧心些。”
沈瑞摆手道:“我可不好贪功,是伯娘想着天热路远,不放心叔父婶娘,才请张太医跟着走一遭。”
沈全面带感激:“等回京,我再拜谢大伯娘。”
沈瑞低声“知道你担心琦二哥他们,可叔父婶子更担心,你还是掩着些,别让二老更悬心。”
沈全使劲拍拍脸,好一会儿方道:“本该我回乡的。”
五房兄弟三人,都读书为业,资质最好的自然是长子沈瑛,其次并不是沈全,而是沈琦。沈全不能说愚钝不堪,只是跟两位兄长比起来,在读书上少了几份天分。沈鸿夫妇也并不强求儿子各个出色,所以才会有沈全十来岁就跟着学习打理家务之事,想着就是幼子举业不成,留守家业。可是随着打小一起长大的沈瑾、沈瑞兄弟两个读书越来越出色,沈全在读书上的劲头也足了起来。沈琦性子阔朗,对于进士及第并无执念,可到底是年轻举人,落第两次就放弃春闺,也是因看着幼弟好强,才会回乡打理家业。
沈全为人通透,就算一时以为二哥是春试落第才离京,过了这些日子,也能琢磨过来,所以听到松江匪乱消息,才会这样愧疚难当,只恨不得时光倒流,是自己回乡守业。
沈瑞皱眉,道:“浑说什么?这是要咒哪个不成?被想东想西的,要是没有什么,自己吓坏自己不是笑话?叔父、婶子还要靠你照料,你就不能担当些?这样慌慌张张,就算是没事,也要吓到二老了。”
这话说的不客气,有教导训斥的意思,本不该是做弟弟该对族兄说的,不过沈瑞看着沈全长大,口中虽叫着“三哥”,这这些年下来也是当着弟弟的,才不知不觉带了出来。
沈瑾在旁听了,知晓沈瑞是好意,可到底失了礼数,担心沈全着恼。
沈全却是不觉有异,反而点点头,小声道:“对,我是不该如此。之前看你同九哥两个面无忧色,我还腹诽你们两个冷清,实对不住,我要不要去跟九哥陪个不是?”
沈瑞翻了个白眼:“谁与你计较不成?莫要啰里啰嗦,好生宽慰叔父婶娘,就是帮九哥了。”
沈全点头应是,下船舱去看父母安置去了。
看着两人如亲兄弟般言语无间,沈瑾神色复杂。论起来,他与沈全同庚,两人才是打小一起长大,可嫡母过世后,两人渐行渐远,如今不过寻常族兄弟。就是沈瑞这边,他亦是想要亲近的,可总像是跟着千山万水。
沈瑞没有看到沈瑾脸色有异,抬头看看天色,想着要不要人催催沈理,船管事刚才已经问了一遭什么时候开船了。
沈理已经嘱咐完儿子,转身上船。沈林追上两步,脸上带着几分沉重与黯然。
船离开码头,驶向运河,岸边的人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沈理才转过头,望向岸边,面上难掩失望。
沈瑞不免劝道:“林哥儿还小,有什么九哥慢慢教导就是。”
沈理摇头道:“都十五了,哪里还小?想当年我十五岁时,已经往南直隶应乡试去了。”
沈瑞道:“此一时,彼一时,九哥莫要太苛求。与同龄少年比起来,林哥儿已经强出太多。要是林哥儿真跟九哥当年一般,九哥才心疼。”
沈理知晓这个道理,可到底有些失望,只是眼下不是教子的时候,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下了船舱,先去看望沈鸿夫妇,随后各自归舱补眠。今早起得早,两人都有些精神不足。
沈瑞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有些睡不着。虽然对于松江族人,他实没有血脉相连的感觉,可是有相熟的沈琦一家,还有当年族学里的同窗,他自然也是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可既能使得朝廷震动,那匪乱自然不会是小打小闹。沈家是松江大户,钱财动人心,自然是劫掠的重点关注对象,要不然沈鸿夫妇也不会这样牵挂次子一家。松江族人到底如何了?迷迷糊糊中,沈瑞睡了过去。
沈瑞是被热醒的,即便是船行运河之上,可毕竟已经入夏,早晚还好,中午十分闷热难挡。沈瑞要了一盘水,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才缓些。等到了甲板上,就见沈理摇着扇子,坐在船篷下纳凉,见了沈瑞,招呼沈瑞过去坐了。
闻着沈理身上有淡淡药味,沈瑞有些担心。沈理虽正值壮年,可到底是书生,出仕后一直在翰林院,宅男中的宅男,体质不算好。
沈理也打量着沈瑞,眼见他精神恹恹,关切道:“可还受得住?”
夏天本就不宜赶路,水路虽比陆路凉快些,可也比其他季节更容易晕船。如今沈理、沈瑞都有些受不住,更不要说年老体弱的沈鸿夫妇。
沈瑞揉了揉太阳穴:“还好,只是担心叔父那边……不过张太医预备了解暑药与晕船药,希望能好些。”
沈理皱眉,有些后悔没有劝住沈鸿夫妇。如今已经船行河上,只能先看两日,要是实在不行,还是得劝沈鸿夫妇下船。否则的话,没等到松江,怕两人就要熬不住。
没一会儿,沈全、沈瑾也上了甲板,都是脸色潮红,走路轻飘飘的。族兄弟几个互相看看,只有苦笑与担忧的。
果不其然,沈鸿的反应没有出乎意外,只坚持了大半日,到了晚上就开始上吐下泻,即便早就吃了解暑汤与晕船药,也是丝毫不顶用。郭氏本就心忧次子一家,眼下又记挂丈夫,熬了一晚眼睛眍?下去。张太医给二老看过,言沈鸿是急火攻心,夙夜难眠,才使得身体更加疲弱,受不住夏日行船之苦,建议回京静养,否则后果难测;就是郭氏,也是知天命的年岁,虽比沈鸿身体好些,可也不建议继续南下。
沈理眼见这样下去不行,眼看将到天津港,就吩咐船找了就近码头靠岸,让沈全送沈鸿夫妇回京。
沈鸿夫妇坚持不肯下船,沈理便吩咐人调转船头,要亲自送二老回京。沈鸿夫妇怕耽搁众人回乡时间,这才同意下船,却是不肯让沈全相送。不管如何,五房总要有主事人回松江,否则只打发管家之流跟着,万一遇到大事也不好定夺。并非是有意诅咒儿孙,只是沈鸿夫妇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是听过倭寇凶残,自然也是做两手准备。
沈瑞是代表京中二房回乡,沈理是沈家年轻一辈职位最高者,就剩下沈瑾一人可以用。四房在松江没有庶房,张老安人前两年被送回松江一次,可在沈瑾高中状元后再次被接到扬州,沈瑾不像其他人那样必须露面。众人商量后,就由沈瑾陪沈鸿夫妇下船,随后也由他送二老回京静养。至于张太医与柳大夫,本就是为了沈鸿夫妇请的,也随着沈瑾下船。
船上只剩下族兄弟三人,虽依旧是闷热难挡,可多少都是松了一口气。要是沈鸿夫妇继续跟着同行,说不得不用到松江,兄弟几个就要挂白。
等过了几日,几人适应了船上日子,便也没有那么难熬。沿途停驻岸边码头时,沈理吩咐人去打探松江消息,越是往南来,消息越是五花八门。什么屠杀军民过千、劫掠妇女数百,府衙被破,知府被斩首,说的有鼻子有眼,听得沈理、沈瑞面面相觑,沈全满脸骇色。
京城,尚书府。
门房听得外头“滴答滴答”的雨声,眯着眼睛。下雨天正是睡觉天,要不是想着三老爷就要从衙门回来,门房都要忍不住眯一觉。
就是这是,就听到门外传来马蹄声,门房估摸着三老爷该从衙门回来,探头出来看,就见长随、小厮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三老爷在门口下了马。
门房忙迎上去,三老爷眉头紧皱,能夹死苍蝇,对着门房点点头,急匆匆地进门去了。后边小厮生怕淋了三老爷,忙举着伞小跑着跟了上去。
门房心中纳罕,想起回乡的二爷,心也跟着玄了起来。虽说是下人的,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可谁都晓得自打两年前老爷病故,这过继来的二爷就是家中顶梁柱。虽如今不过是秀才身份,可有同父的状元兄长、侍郎为师公、左春坊大学士为岳父,这二爷的前途就错不了。不管沈家松江老家那边有什么变故,都影响不到京城沈家吃喝,只盼着二爷平平安安的,早去早归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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