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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觉在吏部官员的带领下进了大内皇宫,去往自己任职的公房报到。虽然这官职上有个崇政殿之名,但公房并不在崇政殿里。虽然隶属于翰林学士院,公房却也不在翰林学士院中。办公地点位于崇政殿和景福殿之间广场的一角,只是几间低矮的房舍而已,简陋的不行。
在抵达那处公房所在之处时,吏部随行的官员只朝那几间低矮的屋舍指了指,便径自转头离去了。林觉只得一个人慢慢的往那处角落的小院行去。
院门虚掩,林觉推开门东张西望了片刻,院子一角的树荫下倒是看到一个短衣打扮的杂役正躺在一块青石上睡觉。林觉没去惊动他,径自往中间一座小厅中行去,看起来那像是个办公的地方。
林觉进了小厅,小厅里摆着几张桌案,墙壁旁倒是满是书籍。书案后两名老者正歪着头靠在椅背上,花白的头颅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厅角窗户下倒是有个活人,是个穿着皱巴巴官服的年轻人,正在逗弄挂在窗下的一只黑色的八哥。
那年轻官员见到林觉进来,直起身来惊讶的打量着林觉。林觉忙放下手中抱着的绿色的官袍官帽官靴等物,拱手行礼道:“请问,这里是……”
“你是林觉林状元吧。不不不,该称呼林大人了才是。”那年轻人脸上荡漾起了笑意。上前拱手行礼道。
林觉笑道:“这位大人怎么知道是我?”
“当然知道,昨日上面便通知咱们了,新科状元郎要来我们这里任职,呵呵,咱们这里又多一位同僚了。欢迎欢迎。本人杨秀,也是崇政殿说书的官职。”年轻人笑道。
林觉拱手道:“原来是杨大人。久仰久仰。”
“嗨,也不用客气了,叫我杨秀便是。咱们这里啊,没什么大人。都是同僚。这两位……一个是江大人,一个是胡大人。”杨秀朝着两名依旧在打瞌睡的老者一指,笑着道。
林觉忙道:“哪一位是这里管事的大人?”
“管事的?没管事的。江大人资格老些,平日都是他跟上官接洽。我们这里都是平级,大伙儿都是七品芝麻官,都是崇政殿说书之职。”杨秀笑道。
林觉皱了眉头,原来这崇政殿说书的官,居然连自己一共有四位,难道还比较繁忙不成?
“林大人,隔壁那间小屋是你私人用的,你可以在那里换衣吃饭。夜里当值睡觉也在那里。请跟我来,我带你去。官服在那边换好便是,此时是当值时间,要穿官服的。”杨秀热情招呼道。
林觉道了声谢,跟着杨秀出了小厅来到东首一件小小的屋子里,里边光线暗淡,摆着一张床和一张桌子,除此再无别物。杨秀退了出去,林觉慢吞吞的换上官袍。那官袍明显不是按照身材订做的,又大又肥,罩在身上皱皱巴巴的难受。更让林觉觉得不高兴的是,这七品官服的颜色居然是绿色的,穿上身后就像个大蚂蚱一般难看。幸好官帽是黑色翅冠,否则林觉是绝对不会戴的。
整理了半天,林觉才鼓足勇气走出来,重新回到小厅之中。厅中已经传来了说话声,那两名打瞌睡的老同僚已经醒了。应该是杨秀叫醒了他们。
“啊哟,新来的林大人是么?嗬,这一身新官袍好精神啊。啧啧,还是年轻好啊,穿什么都好看。瞧瞧咱们穿的这官袍,整个像个绿虫子一般。”身材略胖的那位是江大人,此刻花白的胡子上还挂着几滴晶亮的唾液,应该是适才打瞌睡时流到胡子上的。此刻他满脸堆笑,拱手笑道。
“绿虫子,绿虫子。”窗下笼子里的八哥叫了起来。
“好吃贼,一听有虫子便开口,明儿用开水烫了拿你煮汤喝。”江大人转头骂道。
“老不死的。”八哥骂了句。
“嘿,你这扁毛畜生。”江大人伸手抓了一本书便要砸过去。
杨秀忙拦住了笑道:“江大人,跟只鸟儿何必置气?人林状元向你行礼呢。”
“哦哦哦,有礼有礼了。”江大人这才放下书拱手还礼。
林觉又向着另一位胡大人拱手行了礼,这才纷纷坐下。外边的杂役也被叫进来给林觉泡了一杯茶。那茶叶又粗又黑,茶盅边缘都一圈的污垢,林觉那里敢下口,寻思着回头得带一套茶具来才成。
两位老者对林觉似乎很感兴趣,两双眼睛一直盯着林觉瞧。林觉被他们都瞧得不好意思了。
“林状元,你当真是要在这里任职?”江大人伸着脖子低声笑道。
林觉笑道:“那是当然,朝廷授了崇政殿说书之职,可不就是在这里当值么?”
“啧啧啧!”江大人和胡大人两人一起啧嘴摇头。
“几位大人以后还得多多关照在下。我什么都不懂。”林觉笑道。
“应当的,应当的,大伙儿都在这里做事,自然是互帮互助。那个……林状元……你得罪了什么人了吧。”江大人忽然没头没脑的低低问了一句,问的林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大人为何这么问?我能得罪什么人?”林觉笑道。
江大人摇着头笑道:“问问,只是问问而已。我们是觉得奇怪,你一个新科状元,怎地会被分派来到咱们这里?倘若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怎么会这样?”
林觉皱眉道:“这里不好么?”
江大人转头瞧了一眼胡大人,两个老家伙呵呵笑了起来。
“也不能说不好,怎么说呢?你瞧瞧咱们这公房,咱们这里的摆设,咱们几位身上这打扮便知道好不好了。这公房,下雨漏雨,下雪落雪。外边大风吹,里边吹小风。这些桌椅你可得小心些,力道大了可是要塌下来的。还有,你这身新官服可得仔细着穿,三年才给换一套。一年到头就指着这一套了。破了烂了你都得自己兜着。还有呢……咱们只有七品的俸禄,人家什么碳薪钱,车马钱,年底的红包都有,咱们可都没有。所以到月发俸禄的时候可莫和别人攀比。除了以上这些之外,咱们这里没什么不好的。”江大人哈哈笑道。
林觉皱眉四顾,适才没有细看,此刻才发现这里的情形确实糟糕。屋顶上有几处瓦缝里透着日光下来,座椅也确实有几张断了半截腿脚,用绳索简单的捆绑起来。桌椅板凳,屋子里的陈设都黑乎乎的包了一层霉斑一般,明显是有年头没有更换了。面前三位大人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皱巴巴黑乎乎的,胡大人官服肋下明显有个大大的补丁。
“这……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咱们崇政殿说书的官职是要陪侍皇上读书的么?怎地这般寒酸?公房破旧些倒也罢了,要是衣衫不整,又岂能面圣?那不是不敬么?”林觉皱眉道。
“呵呵呵,面圣么?林状元你想多啦。老.胡,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应招陪圣上读书是什么时候么?”江大人呵呵笑道。
“快一年了吧。”胡大人咂嘴道。
“什么快一年?是一年零三个月二十二天好么?我这可是有纪录的。咱们有一年零三个月没有受皇上召见陪读啦。咱们三个每天闲的身上都生虱子了。哎,林状元,我们这些人在这里混日子倒也罢了,你一个堂堂状元,怎地也被发配到这里来了?真替你不值呢。”江大人摇头叹道。
林觉的心有些微微发沉,看来这里的情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皇上不读书的么?不是说皇上读书时,便要咱们待命应召么?”林觉兀自觉得不太可信。怎么可能身为说书之职,一年多时间都见不到皇帝的。
“皇上当然读书,但陪皇上读书的差事现在都被翰林院侍讲和侍读学士们给包圆了。能见到皇上的机会谁不抢着要?人家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都是咱们的上官。将我们的差事都代劳啦。人家说的好:替你们代劳了差事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让你们分些俸禄当报酬,便算便宜你们了。嘿嘿,说的也是,我们有什么不满意的?”江大人嘿嘿而笑,笑声中颇有些无奈苦涩之意。
“林状元,你当真不该来这里呢。咱们这里好比是被流放的偏远之地,没人想起咱们,也没人在意咱们。就好比一滩死水,毫无波澜。外边风吹雨打,阳光雨露,都跟我们没关系。而且进来了,基本上便一辈子出不去了。活活耗死在这里。你可莫要不信,你知道我和江大人来到这里多少年了么?江大人来此处二十二年,本人来此处十八年。这么多年,江大人和我依旧是七品芝麻小官,没有一丁点的升迁或调动的机会。林大人,你看到咱们两个老家伙,便知道二十年三十年以后的你了。这里就是个泥潭,踩进来便陷进去,永远也别想出去啦。”胡大人面带苦笑,声音苍凉的道。
林觉的心在下沉。他没想到这里的情形糟糕到这种程度。或许对于躲避外间的风雨是合适的,但似乎想脱身也很难。一辈子无升迁的机会,每天在这里无所事事,那这个官当着何用?看起来,自己似乎真的是被人算计了。这样一个地方,这样的一个官职,应该是有人刻意的替自己挑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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