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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霁月被桑紫请上东阳长公主那辆极其宽敞,可坐可卧的马车时,她那一张秀美的脸竟是格外黑。见越千秋坐在东阳长公主身侧,她利眼如刀地在他身上剜了两下,这才施礼坐下,随即再也不看越千秋一眼。
心虚的越千秋干笑不做声,东阳长公主当然也知道姑娘心里那腔怨气,当即笑问道:“我刚刚还骂千秋竟敢丢下你自己跑回来,总算就等到你平平安安到这里来了。不过,和萧敬先多打打交道,日后和其他人相处,你就会更加游刃有余,那可是个连皇上都要提起精神应付,连北燕皇帝也大感头疼的妖孽。”
周霁月假装没看见越千秋那带着讨好的目光,叹了口气就苦笑道:“其实也是我心急了一些,如果停下的时候悄悄先问一声,也不会后头几乎被晋王逼得进退维谷。好在没有千秋在,晋王也没有一个劲耍弄我,再加上裴宝儿又哭诉家中遭遇,他还是把人带回了王府去。”
听到周霁月说没自己在反而是好事,越千秋这才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说:“我之前就是因为不想让萧敬先借题发挥,这才先走一步的,绝对不是留霁月你一个人顶缸。”
见周霁月终于再次气恼地瞪了过来,他就连忙岔开话题道:“裴宝儿哭诉的那情景,别人看到了没有?”
“那座酒肆门口全都是看热闹的人,裴宝儿的声音又不小,怎么会没人听见?裴家嫁女只为一时利益,事后翻脸不认人坑女儿,她全都哭诉了出来。再加上又说起我送裴招弟回去却被裴家拒之门外,只怕不出一日,裴家不顾亲情,凉薄冷血的名声就该传开了!”
东阳长公主闻言哂然:“裴家固然从来就不是善类,这姑娘的心性也实在是工于算计。前有裴招弟,后有她,裴家也算是自食恶果。只不过,萧敬先在皇上面前虽说声称不过是看中她有些心计,能够省去他管理王府和四处交际那点功夫,可我实在是怀疑,若是给她机会,她会不遗余力地往上爬,到时候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那就不用我们操心了。”越千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要知道,萧敬先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他就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是我在背后说人坏话,萧敬先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身边没个女人,到青楼楚馆的次数也不多,我真心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有点问题,所以才要找个聪明过头的女孩子替他遮掩?”
此言一出,他顿时招致了周霁月一记眼刀。然而,东阳长公主却眼神一凝,竟是仿佛在认认真真地思量这种可能性。
面对这一幕,周霁月终于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千秋你不要以己度人!食色性也,但天下男人也不是个个都无女不欢的。就比如当年严掌门,单身在外头漂泊七八年,也不曾在花街柳巷里打滚,惹上一身女儿债!只要是有担当的男人,绝对不会那么饥渴!”
意识到今天真的是得罪了周宗主,越说越错,说什么都是错,越千秋赶紧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心里却嘀咕有担当的男人只是能忍,并不是不饥渴,因为他们要么眼界很高,要么胃口被某些女人养得很刁,所以等闲看不上那些不能契合自己的女人。
他不相信萧敬先真的能看上裴宝儿,也是这么个道理。如严诩和越小四这样的,尚且挑剔得如此之厉害,最终娶到的苏十柒和平安公主,在某些方面都极其突出,和他们更是非常投契。性格比这两人更极端,又受过情伤的萧敬先,又怎么会不挑?
他正在那天南海北地胡思乱想,就突然感觉车厢里有些安静,回过神来一看,就只见东阳长公主和周霁月全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正要开玩笑说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吗,随即就只见周霁月冲他呵呵笑了一声。
“你是发什么呆?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长公主说,越国公主平安过境之后,好些天没消息了,你就不想她吗?”
“我想她干嘛?她又不是我什么人!”越千秋当着外人的面,怎么会承认自己和十二公主有什么瓜葛。当然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只不过此言一出,他非但没有看到两张满意的脸,反而招来了东阳长公主和周霁月那不满意的皱眉。
“人家到底一路追着你跑到了大吴来,你就算要撇清关系,可那和薄情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要知道,你既然挑起了北燕三皇子的野心,又把人送了回去,总是寄希望于他做什么,而不是他一回去就被人杀了吧?而那位三皇子势单力薄,越国公主怎么着也算是他的盟友。盟友的盟友,也就好歹算是自己人,你关心一下人家的安危,这不应该是起码的道德吗?”
越千秋被东阳长公主这貌似有理的抢白说得毫无脾气,只能再次举手表示投降。而十二公主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萧卿卿,当即不大乐意地干咳说:“与其议论背后有家族势力,又有那位兰陵郡王萧长珙当靠山的十二公主,我觉得还不如多关注萧卿卿。十二公主做的事情是可以大致猜测到的,而萧卿卿做的事情是没法想象的,说不定会捅大篓子。”
周霁月对于十二公主这个话题倒是没多少忌讳——哪怕越老太爷曾经带着她过去,狠狠给了北燕那位金枝玉叶一通当头棒喝——甚至理智的周宗主把对越千秋的好感归结于喜欢范畴的同时,却也不断告诉自己反正那是不可能的,越千秋没有十二公主也会有这个千金那个千金,所以这会儿的神情特别坦然。
于是,对于越千秋这拙劣的转移话题,她反而还有余裕丢了人一个鄙视的眼神,仿佛在嘲笑越千秋的欲盖弥彰。果然,她就只见东阳长公主丝毫没有迎合越千秋的意思,没好气地在人肩头推了一把。
“走走走,知道你就没脸面对霁月,所以东拉西扯尽胡说八道!”东阳长公主没好气地把越千秋给撵下了车,等到她从撩起的车帘缝隙中眼看着人走出去老远,还回转身对她们笑嘻嘻挥了挥手表示告别,她这才放下车帘,正色看着周霁月。
“霁月,刚刚我对千秋没说实话,十二公主和三皇子过境北燕之后,一度遭遇刺客行刺,她尽力救了三皇子不说,还用玉石俱焚的招式重创了刺客,自己也险些丢命。而后,重伤之后的她顾不得养伤,利用母族惠妃家里在当地的势力,将疑似下手的一家当地豪族连根拔起,甚至还杀了一个与此有涉的地方官。”
想到当初那个天真骄纵的北燕公主,如今回国之后却迸发出如此浓烈的光辉,甚至不惜生死地硬拼,周霁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有惊叹对方擅杀官民的行为,毕竟她的眼界固然谈不上囊括全局,却也知道北燕和南吴不同,权贵之间的角力更为简单直接粗暴,所谓的规则更是在很多时候形同虚设,所以君杀臣臣弑君屡见不鲜。而这会儿她说什么都好像不那么合适,干脆就最终保持了沉默。
“和你说这个,不是为了别的。用千秋从鹤鸣轩找出来的那些诗集上的话来说,你和他是青梅竹马,算得上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伙伴。他和你,自然要比他和越国公主要来得亲近,所以越老头当初才会带你去刺激越国公主。如今人看样子确实是因为受刺激而有所蜕变,但那老头的做法也不是没有其他恶果的。”
说到这里,东阳长公主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因为越国公主很容易认为,自己要配得上越千秋,那就得拼命提高自己——而对于她这个层面上的人来说,那就得拼命获取甚至增加自己的权力,如此一来,如果萧卿卿真的回去,很容易从越国公主那边趁虚而入。”
周霁月这才明白,东阳长公主刚刚三言两语打发走越千秋,只字不提萧卿卿的事,不是因为不重视,反而是因为太重视。她有些不安地双手交握,十指紧紧扣在一起,随即用尽量冷静的口气问道:“那长公主希望我做什么?”
“很简单,红月宫的那些人,从海十三以下的大部分人都会立刻放出来,你需要利用你信得过的那些人,尽力和他们打成一片,进一步甄别是否有人存在问题。但最重要的是,你得把萧京京和海十三完全争取过来,而皇上会说服百官,把红月宫编入武品录,让下十一门变成下十二门。”
“萧卿卿的行踪恐怕很难追到了,但她的女儿,她的红月宫,若是就此一扫而空未免可惜,但一点都不加以节制,任其存在,却也太过马虎。所以,不得不请你多花点心力。你要知道,千秋就算当上玄刀堂的掌门,因为他的出身,也不可能去领袖武林,你却可以。”
周霁月顿时愣了一愣,随即不禁苦笑道:“长公主您还真看得起我。”
“你没说什么何德何能的话,足可见心里有足够的自信。千秋当年能把你捡回来,你又能抛开金陵的富庶安逸,回去经营白莲宗,我不信你,还能信谁?我可不会说,让你好好干,别让越国公主后来居上抢了千秋,要知道,总不能按照谁最能干,千秋将来就娶谁吧?”
周霁月纵使再大方的人,甚至曾经对越千秋当面表露过喜欢的意思,却也实在难以应付东阳长公主这样露骨的调侃。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有没有脸红,随即狼狈地岔开话题道:“萧京京和宋师妹最交好,我会通过宋师妹,尽力成为她的密友。”
见周霁月说完这话,欠身行礼之后,就逃也似地窜下了车去,和刚刚越千秋被赶下车时的情景恰是相似得很,东阳长公主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不知道越老太爷对于越千秋的终身大事是怎么筹划的,可在她看来,与其给越千秋硬塞什么和皇室关系密切的郡主宗女之类的人,还不如顺其自然。
就好比严诩那样,她曾经苦心相看的那些女郎,他一个都看不上,后来和苏十柒不打不相识,越千秋又巧计把苏十柒送到了她身边美其名曰陪她解闷,等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之后,便自然而然互生好感,最终成就好事,日子过得比单纯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美满得多。
越是特立独行的少年,越是堵不如疏,她就觉得周霁月比十二公主这样的更适合千秋!
当大吴这边正因为一系列事件而进行一场并不在计划之中的大扫除时,遥远的北燕,一行人正在这正月天寒地冻的时节继续北上。
被大队兵马簇拥在最当中的一辆马车上,厢壁四周包裹着厚厚的毛皮,靠后的座椅改成了一张宽大的卧榻,上头铺了柔软的褥子,一个年轻少女拥裘半坐,手底下捂着一个梅花六角手炉。倘若是从前见过她的人,几乎很难认出这位面色苍白,气质沉静的少女便是北燕排行十二,飞扬跋扈的越国公主。
而在她对面,与她对坐的三皇子,这会儿虽说一言不发,可不停地扫向十二公主的眼神,却透露出了他那复杂的心情。
无论是险死还生的经历,还是被亲妹妹救了一命的那种感激和尴尬混杂的心绪,再加上目睹灭族和杀人时的惊慌,全都让他没办法正视这位从前只当成是娇纵任性的妹妹。
“你用不着谢我。这次你不过是被我连累的,出手的绝对是大姐,不会有别人。她恨我远胜过她恨你。而且,我大开杀戒把她这一处势力连根拔起,她在恨我入骨之外,也不会放过你,所以别说到上京这一程路,到了上京之后,我们同样是步步危机。”
三皇子皱了皱眉,自然不会说你当初私奔,所以父皇肯定会心生恼怒这种戳人脊梁骨的话,干脆利落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十二公主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血色,随即面色狰狞地说:“很简单,一不做二不休,接下来我们就一路遭人‘行刺’!不论父皇之前对我有多少怨气,我终究还是他颇为心爱的女儿,只要我险死还生,越来越狼狈,他就会越来越心疼我。到那时候何愁他不给我和你一点补偿?”
“再者,无论是当初丢下你也好,现在害得我们一路遇刺也好,秋狩司副使楼英长都必须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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