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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打鱼比起来,公子剖鱼显然很是不在行。他盯着鱼腹,好一会,才下刀去,却划得不够开,掰扯得有些艰难。

我看不过去,道:“公子,还是我来吧。”

公子看我一眼:“你剖过?”

我瘪瘪嘴角:“不曾。”

公子:“……”

他没理我,将鱼腹再划开些,终于打开来。可当他看到里面血糊糊的内脏,他皱了皱眉。

我不禁问:“公子从前来打鱼,可有人陪伴?”

“宅中一个叫阿丁的老仆。”公子道,“可他三年前就不在了。”

我问:“打鱼也是他教的?”

“嗯。”

我心里叹口气,这位老仆确实有心,让公子做最有趣的部分,自己则揽在最脏的,让公子天真至今,给我们都出了难题。

那鱼腥十分钟,混着血气,我不禁想到遮胡关的时候,公子见到死尸便呕吐的事。正担心会不会再来,却见公子皱着眉,迅速将那些内脏抓出,待得取净,将鱼放到水中清洗。

他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紧绷着脸,唇角几乎抿成一道直线。

一条洗净之后,他放在旁边的禾草堆上,又从鱼篓中拿出另一条,照样剖开,洗净……

我在一旁目瞪口呆,忽而对公子生出了几分敬佩。

我说:“公子,鱼油和鱼子也甚是好吃,公子可留下……”

“不要了。”公子一口拒绝。

我只得闭嘴,继续看他剖鱼。

待得那些鱼全数收拾好,公子长吁一口气,将手在水中搓洗许久,用巾帕擦了又擦。

好一会之后,他终于将巾帕放下,又去取柴火。不远处的农田上,堆着许多禾草,河边上也有些被水冲来的树枝浮木。虽昨夜下过雨,但入秋日久,这些柴草都已经干透,可作烧火之用。

我正要跟着他去帮忙,公子却又将我止住,道,“你看着鱼,莫教野狗叼了。”

哪来的野狗……我四下里望了望,哂然。

阿丁显然仔细教了公子如何烤鱼,不一会,公子抱来柴火,在一处空地上堆好,还用石头叠起了灶,用树枝把鱼穿好,架在上面。

他这般流利熟稔,当他掏出火石的时候,我已经见怪不怪。

未几,禾草被点起,公子将干柴架在上面,将火拨旺。

他知道如何烧火不会冒出浓烟,免得将鱼熏黑;那石头灶台也搭得颇为讲究,不高不低,鱼架在上面,不会被火烧到,却能烤熟。

我蹲在公子身边看着,不一会,就闻到了烤鱼的香味。

公子不时翻动着,鱼皮和鱼肉的颜色渐渐变黄,鱼油在上面点点炸开,闻着那味道,我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给你。”待得烤好之后,公子取下一条,递给我。

我瞅着他,虚情假意:“还是公子吃吧,这是公子做的。”

“还有许多,凉了便不好吃了。”公子道。

我笑笑,不再推让,大方地接了过来。小心地在上面吹了几口气,咬下一点。

出乎意料。我本以为无盐无味,这烤鱼也就吃个香。但公子的手艺竟是精湛,鱼的表面虽焦黄,里面的鱼肉却仍然鲜嫩清甜,胜于我以往尝过的任何一顿。

“如何?”公子问。

我吃得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

公子看着我,莞尔。火苗的光映在他的脸上,带着一层温暖。

少顷,他转回头去,将烤好的鱼放在一边,又将鱼篓里剩下的鱼串起,继续烤起来。

公子的鱼虽然好吃,但毕竟都是大鱼,我们吃了三条之后,已经觉得饱了。

我将剩下的鱼盛到食盒里,公子将灶里的火灭了,与我一道牵了马,离开小河边。

“从前公子与阿丁来,也是公子烧食么?”我问。

“起初是阿丁,后来我觉得有趣,便自己来烧。”公子道。

我了然,忽而觉得公子跟那些离了仆人便如废物一般的纨绔还是十分不一样。至少只要他愿意,还会学着做吃的,且做得十分不错。这么想着,我的思绪又飘起。想当年祖父带着我在外头游逛的时候,也时常要露宿,自己煮食。可惜无论他还是曹叔,做饭最多只能做到可下咽,讲究美味则远远算不上。以至于后来回了淮南,我吃到陶氏做的饭菜之后,便坚决地要祖父将她请来做厨娘。

我以为公子又是捕鱼又是烤鱼,大概也玩够了,要回老宅里去。可过了岔路口,我发现他又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公子要去何处?”我问。

公子道:“再去寻些吃的。”

我讶然:“去何处寻?”

公子道:“去了你便知晓了。”

见他悠然的模样,我知道他定然不会先告诉我。有了方才之事,我也不乱猜,只跟着他前行。

沿着小道,走了不出三里,公子在一处屋舍前停下。

我望了望,只见那是一处农舍,用荆棘扎作篱笆和柴门,上面攀着瓜苗的藤。

当我们走到近前的时候,一条黄犬从院子里跑出来,对着我们大声狂吠。不久,屋中走出一位老妇,向黄犬喝了一声,黄犬随即安静下来,跑到别处去了。

“来者何人?”老妇走出来,问道。

“朱阿媪,是我。”公子上前,微笑道,“多年不见,朱阿媪可还记得?”

老妇走近前,眯着眼睛打量公子,片刻,似恍然想起。

“可是从前那总跟着阿丁来换酒食的儿郎?”她问。

“正是。”公子道,“朱阿媪好记性。”

老妇露出笑意,招呼公子和我入内。

“阿丁去了之后,我许久不曾见你,以为你再不来了。”老妇道,“今日来此,可又是要换酒食?”

“正是。”公子将食盒拿出来,道,“多年不曾做鱼,也不知可还对阿媪胃口。”

老妇将食盒打开看了看,取来一双箸,剥下一点鱼肉放入口中。

“甚好,是阿丁当年做的滋味。”老妇满意道。

公子问:“阿媪今日可做了黄酒和酥饼?”

“黄酒有,酥饼不曾做,你且坐着,我现下去给你做来。”说罢,她将食盒捧走,到灶台边上煮食去。

公子应下,乖乖地站在一旁。

我将这屋子四下打量,只见陈设虽简陋,却收拾得颇为干净。

“这阿媪从前是做食肆的,”公子低声对我道,“她做的黄酒和酥饼远近闻名,有时乡人登门来买也买不到。从前阿丁与她相熟,知道她爱吃鱼,总带我来用鱼换,她便常做给我吃。”

我了然,看看公子,心想以他那挑食的脾性,也不知这黄酒酥饼有多好吃,能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朱阿媪做起酥饼来,甚为行云流水,毫无苍老之态。和面烧火,事事有条不紊。公子看了一会,走过去给她打下手,朱阿媪也不客气,让他加柴添火,又让他取这取那,全无拿他当贵客的意思。

而我站在一旁看着,倒成了无所事事的那个。

“这是你的妇人?”间隙时,朱阿媪看看我,向公子问道。

我和公子皆是一怔,莫名的,我的耳根热起来,哭笑不得。

公子却神色自若,看了看我,微微一笑。

“阿媪怎知她是女子?”他问。

朱阿媪摇头:“有甚不知。生得这般眉清目秀,不是女子是什么。”

听着这话,我心底莫名的舒服,觉得这位朱阿媪果然是有眼光的人。

我看看公子,笑笑,故意道:“他也眉清目秀,阿媪怎不说他是女子?”

朱阿媪道:“他虽也生得好看,可男子女子终是不同,声音举止皆各有异。若说谁看不出来,不过不曾用心罢了。”

我想了想,此言倒是不假。

有公子帮手,酥饼做得很快,一个时辰之后,黄澄澄的酥饼已经出锅。朱阿媪用荷叶包了,又给了公子一小罐酒。

公子谢过,带着我与朱阿媪道了别,走出门去。

我问公子:“公子从前与阿丁得了酒食,往何处去吃?”

公子道:“不过用些酒食,往何处不可?”

我说:“可这般野外,公子也不曾带坐席。”

公子骑在马上,忽而指指田野中一个个的稻草垛:“那不就是现成的坐席?”

我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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