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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vid="tet_c">崇渊最后这段话可谓匪夷所思,不止是龙日狂阳没有想到过,也许是放眼整个中原天下,只怕也还从未有人对那位已经被无数人暗中视为“昏君”的明庆有过这般沉入的独特看法。

“天下第一城府之人?你这话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吧?”龙日狂阳暗中吃惊非小,脸上却故露不屑之色,冷笑道:“你如此推断,可有何依据?”

“他能稳坐龙椅数十年,不论是甘愿做人的傀儡,还是有意隐藏锋芒,那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若非有极深的忍耐,又岂能做到?”崇渊轻呼口气,语气缓沉:“在下之所以会有如此推断,自然不是凭空猜测,只凭一点,便可验证我之看法。”

龙日狂阳忍不住追问道:“哪一点?”

崇渊忽然紧盯住龙日狂阳,沉声道:“就凭他在成为新帝之时,便将曾为两朝元老的魏显章调往西北大风城!”

龙日狂阳嘴角浮起一抹诧异。他当然听说过魏显章这个名字,此人正是如今大风城主、镇边府军督魏长信的父亲。

“魏家三代为将门之后,魏显章更在文璟帝时曾先后任骠骑将军和兵部侍郎,深得文璟帝器重。”崇渊深吸一口气,说道:“大风城是中原西北的门户,其意义之重要不必多言。如果不是心有城府和非常的魄力,明庆又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地方让一个不是他明氏皇族宗亲的人前往驻守?从表面上看,当年魏显章是厌倦了朝堂的争斗而被降职远调西北,又因那时的中原和大雍朝堂还是一片平静祥和景象,西北边境也相对太平,所以其他那些朝堂诸公只怕也没有想得那么深远,更不曾料到那是明庆的一招谋划之招,于是才给了魏显章暗中培植边军实力的机会。三十年之间,大雍朝廷已经发生了大变,明庆虽为皇帝,但大权大部分却已旁落于以司空错为首的王党之手,而在这种局势下,明庆还依然能在数年前加封新任大风城主魏长信军督之职,破例以武官品秩统领整个西北的一切事务。与能影响天下局势的那些朝廷诸公相比,一个西北之地的从二品军督官衔并无太过引人注目的地方,但这仅仅是天下太平之时的表象,如若西北一旦与蛮族发生大战,那他魏长信这个从二品的官衔能发挥的作用,可就绝非是能用官衔来衡量的。所以仅从这一点便不难看出,那位被世人视为昏君的庆德皇帝,如果不是深谋远虑且魄力过人,又怎会有那般胆色步下一步险棋?”

龙日狂阳的惊诧神色顿时就更深沉了几分。

崇渊顿了一顿,又忽然问道:“狼主处心积虑谋划多年,想必早已对如今镇边府的实力有所了解吧?”

龙日狂阳表面不动声色,淡淡回道:“区区六万边军,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崇渊却摇了摇头,道:“难道狼主当真以为,镇边府从魏显章入主以来,经过二三十年的暗中谋划,就只有区区六万边军吗?”

龙日狂阳不禁神色微变,心头震动,皱眉道:“听你的意思,难道他们还另有所藏?”

“狼主若想要针对镇边府,任何可能的意外都必须计算在内,包括镇边府有额外隐藏的力量,这一点尤其重要。”崇渊正色道:“魏显章坐镇西北近三十年,若没有培植出一批更深层且别人不曾知晓的力量,就凭魏长信接任城主不过数年时间,又如何能将整个边军进行一次规模庞大的整顿?所以在下猜测,镇边府如今的实力,绝非只有世人所知的六万边军,至于镇边府为何会故意隐藏力量,那些力量又被隐藏在哪里,想必也是为了不让远在中原的那些个庙堂诸公借题发挥引起猜忌。毕竟一个不属于皇族宗亲的人如果手上的权柄太大,朝堂上很多人都会睡不安稳的。如今的魏长信虽无王侯之封,但不可否认,他早已有了成为一方霸主的实力,倘若他不懂得如何隐藏锋芒,就算他真是那位庆德帝安排的棋子,早晚都会引火烧身,所以这些年魏长信不但行事低调,他个人也绝不轻易显山露水,想必也是有此种顾虑。”

龙日狂阳的神色已经极为沉重,他目光微垂,似在思索。崇渊察言观色,轻轻叹道:“不论狼主是否曾想过这个问题,但这些年没有贸然发兵中原边境,也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

龙日狂阳忽然抬头,头盔下的双眼射出冷冽光芒,他冷冷道:“在绝对的力量之前,那些所谓的谋划算计,又何足道哉?只要让我集齐整个北荒的力量后,无论大风城的城墙如何高,都将成为我风炎铁骑马蹄下的灰烬。”

“这一点,在下深信不疑,”崇渊微笑道:“但前提必须是要狼主先成为整个北荒的主宰。而在下也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龙日狂阳忽然意味深长的一笑,他没有接崇渊的话,而是淡淡道:“方才听你对那明庆如此推断评论,让我实在有些难以相信,一个不惜背负昏君骂名的皇帝,如果他真如你所言是那般深具城府之人,那他到底又想要谋划什么呢?毕竟目前来说,他还拥有着中原天下的江山,天下在手,还有何求?”

“虽是手握江山,可这江山却已经风雨飘摇,那张龙椅也并不稳固。倘若他真是一个心有抱负的帝王,那他应该早就清楚他面临的天下是何种情形,所以他才会有如此隐忍布局。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愿大好江山在我手上崩毁。”崇渊也意味深长的一笑:“所以想必他也在等一个机会吧。”

“机会?”龙日狂阳大为不解,皱眉问道:“他还需要什么机会?”

“倘若他真是那种人,那他等的机会,与狼主目前需要的是机会是同样的。崇渊目中深邃光芒闪动,语气低沉道:“你们都需要一个中原大乱的机会。”

龙日狂阳微微张口,崇渊这句话让他异常不解,也并不合理。他紧皱眉头,沉声说道:“无论何朝代的帝王,在位之时无不希望自己的江山稳固长久,世上只怕还没有哪一个帝王会希望发生天下大乱这种事。而且如果天下大乱,对他明庆有什么好处?”

“狼主所言不错,但那只是依常理而言。”

崇渊深深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但在我的推测中,那位庆德帝却并非是一个能以常理揣度的帝王,否则他也不会做出让一个外姓之臣坐大边关的事,因为这本身就不合常理。而天下大乱对他有何好处……”

他语气微顿,然后缓缓接道:“那自然是希望能从大乱中寻找到改变大雍王朝气运的机会。因为大乱方能大治。”

“大乱方能大治?”龙日狂阳有些瞠目结舌的惊问一句。

崇渊缓缓点头道:“如今的大雍王朝,其内皇权旁落,官吏贪腐,民心生变,此为内忧;其外诸侯分立,更有蛮族虎视眈眈,此为外患。内外交困之下,若不能先彻底解决内忧,这个天下迟早分崩离析。可想要彻底刮除内疾,没有莫大决心和手段是不能做到的。而明庆想要挽救他明氏的江山,便只有大治一途可行。”

龙日狂阳脸上浮起嘲讽之色,冷然道:“可他明庆有那种治病的能力吗?”

“能力暂且不说,”崇渊摇头道:“机会才最重要。如果知道了病症,却没有胆魄和机会去付诸行动,那就算有再高超的医术,也将毫无意义。”

龙日狂阳嘴角轻轻扯动,冷声道:“就算有那个机会,他也未必能抓得住,如你方才所言,无论是那五个藩王,还是那些朝堂权臣,可都不是吃素的主,他们会让一个毫无作为多年的昏君有所动作吗?”

“狼主认为一个能甘愿背负骂名隐忍数十年的人,如果早有所谋,难道他会没有丝毫准备和伏笔吗?”崇渊含笑着又摇了摇头,语气凝重道:“至于能力,他能有此谋划便足以说明,他并非没有能力,而是他有意让天下人都以为他没有能力,而这本身就是一种别人没有的能力了。”

“难道这种窝囊也属于所谓的帝王权术吗?”龙日狂阳露出鄙夷神色,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

崇渊淡淡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也是一种才能啊。”

龙日狂阳嘴角狠狠抽搐一下,冷笑道:“如果他的伏笔就在西北,也未免太小看我北荒了。”

“兵法有云,兵行险着……”崇渊颇有深意的一笑:“若他的机会也在狼主所在的北荒呢?”

闻言,龙日狂阳身躯微颤,不由瞪大眼睛紧望向了面前的男子。

“你是说,他也在等我北荒对中原边境动手?”龙日狂阳有些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

崇渊露出淡淡笑意,微微颔首道:“如今的大雍情况复杂,内外交困之下,任何一种变故处置不当,都将置他明氏江山于万劫不复之境。所以寻常方法已经不能挽救那个朝廷,他需要另辟蹊径,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莫非这便是所谓的诡道么?”龙日狂阳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我倒想知道,他能从这种机会中找到何种方法救他的天下。”

崇渊沉吟道:“现在的朝廷,无论是司空错为首的权臣党派,还是那五位藩王,明庆都不能也没有实力轻易对他们发难。他们之间相互制衡是明庆乐意看到的,他需要那些人替他维持着朝局的平稳,他之所以不能随便动他们,是因为无论是削藩还是清君侧,那都是会动摇王朝根基的大事,如今的大雍经不起这种动荡,所以他才会等边关大乱。只有边关之乱,才不会影响到权臣和藩王的自身利益,但他们尽管各自为政,但终究也是属于朝廷的势力,在天下人面前,他们不可能对外敌入侵这种国事视而不见,否则便是失道之举。可他们又会顾及自己的利益,想来谁也不愿先为西北之乱去当那只出头鸟,那时他们就会寻找一个明面上的主心骨,而这个主心骨,除了皇帝以外,便别无他人了。”

龙日狂阳虽并不擅长那种谋略算计,可他也并非一个没有头脑的武夫,他听到这里,心中惊诧之余,仿佛已经猜出了几分,于是神情一时阴晴不定。

崇渊轻轻一叹,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明庆便能借此机会统筹布局,联合朝中一些仍心系朝廷和他的暗棋之人,利用权臣与藩王们之间的利益关系让他们各有顾虑彼此消耗,然后趁机各个击破,最后再一举刮骨去毒,将皇权重新掌握在手。先安内,再攘外,一举两得。”

“说来容易,”龙日狂阳冷笑道:“一个积弱多年名存实亡的皇帝,他有什么底气让那些藩王权臣甘愿任他摆布?”

“他的底气,自然就是西北镇边府和魏长信了。”崇渊呵呵轻笑道:“等局势真到了那个时候,各自手握兵权的藩王们既要防备其他人趁机发难针对,又不得不出兵援助西北,实力必会大受影响,只能各自为营自保。届时,在诸多势力中,还有谁敢说只凭自己就能与厉兵秣马数十年的西北镇边府抗衡?”

龙日狂阳虽隐约已经猜出了这种结果,但此时听崇渊随口说出,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狂跳。如果这种情形一旦成为真实,那对北荒来说,可就不太妙了。

“中原之人,果然最擅长那些阴谋诡计,”龙日狂阳暗中咬牙切齿,冷冷道:“我若踏入中原,必先将那些只会玩弄心机的人统统杀光!”

崇渊暗自皱眉,刚想开口,却还是欲言又止。

龙日狂阳深吸一口气,忽然道:“我虽并不反对你之推断,但这终究只是纸上谈兵,那明庆到底是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现在谁也不敢断言。”

“不错,这的确只是在下的猜测,”崇渊点头道:“而这种猜测,特别是对狼主来说,是趋向于最坏的那一种。因为猜测越真,对北荒和狼主的大业来说,就越是不利。”

龙日狂阳沉吟着,半晌才正色问道:“那在你看来,明庆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崇渊也陷入沉吟,许久后,他才摇头道:“这种事,没有计算的准确性,在下无法得出肯定的结论,因为它隐藏着的变故实在太多了。对于明庆来说,大乱而治便如刮骨疗毒,远非切肤之痛能相提并论,他明庆是否有承受如此剧痛的觉悟,才是他能否成功的关键。而他本就是再赌,赌赢了,他就是能超越明氏先祖的圣君。若输,大雍亡,他便只能是一代昏君,成为他明氏的千古罪人。”

“如此说来,他岂非是天下第一大赌徒?”

“以江山为赌注,的确是天下第一大赌徒。”崇渊叹道:“他也是有天下间第一大胆色的赌徒。”

龙日狂阳没有说话,他目光下垂,仿佛陷入沉思中。崇渊见此,嘴角噙笑也没有说话,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半晌后,龙日狂阳抬头吐气,忽然问道:“方才你说我也需要中原大乱的机会,这个机会与明庆需要的机会有何不同?”

“明庆需要的大乱只限于庙堂,不能波及天下。而狼主需要的乱,则是在江湖。”崇渊深沉一笑,语气轻淡。

“江湖?”龙日狂阳皱起眉头。

“不错,就是江湖。”崇渊微笑道:“在中原,庙堂江湖虽是两个不同的阶层,却也同样密不可分,古往今来,中原许多王朝的建立,都与江湖有莫大关系。因为江湖包含了一个王朝最底层的力量,也是一股最不容忽视的力量。”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江湖就是那些中原百姓?”龙日狂阳皱着眉头问道。

崇渊略微沉吟,而后点头道:“狼主也可以这样理解,但并不能一概而论。”

龙日狂阳又皱眉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的江湖大乱?”

“他们的江湖已经乱起来了,只是还需要有人去添一把火。”崇渊狡黠一笑:“这把火要足够旺足够烈,才能动摇中原江湖的根基,才能让庙堂之上的人分神不安,才能算是真正的乱世。”

龙日狂阳目光一沉,追问道:“那谁才是去添那一把火的人?”

崇渊不由挺直了背脊,目中精光一闪,缓缓道:“那自然就是我了。”

他没有回答是“圣传”,而是他自己。

龙日狂阳先是怔了一怔,而后扬眉问道:“你有那样的力量吗?”

崇渊没有直接回答有或者没有,他也不需要向对方表示得足够肯定,因为龙日狂阳并不了解中原江湖。他淡淡笑道:“在下若无把握,便不会提出结盟之事了。”

龙日狂阳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你可知我对结盟的意义有何看法?”

崇渊若有所思,随口道:“狼主请说。”

龙日狂阳目中闪着忽明忽暗的神色,看着崇渊道:“以我的理解,只有对自己的力量不够自信的一方,才会去寻找结盟的对象。”

崇渊呵呵轻笑:“狼主的理解没有问题。但在下看来,结盟的意义在于分享,无论是利益还是机会,都总比单独而为要更为有利。”

龙日狂阳没有再说,他只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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