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此句压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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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沅满脸嫌疑，笑骂几句，让他赶紧滚蛋。</p>

朝廷里边的大九卿，除了六部，其余三个，便是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p>

都察院和通政司，主官都是从二品，近百年以来，一直是袁、曹两姓轮流坐庄。</p>

参加小朝会议事的，上柱国袁氏家主袁崇，如今便是都察院院督，曹桥则是大理寺卿。</p>

长孙茂，大骊京城人氏，家族只是中等士族，上任鸿胪寺卿，刚刚转任相对比较务虚的通政使，同时获封文华阁大学士头衔。京城官场都觉得是要老爷子是要致仕养老了，朝廷要为将来的谥号做铺垫。谥号是由礼部评议，还是陛下钦定，是有几条硬规矩的。长孙茂在大骊官场，跟沈沉是一个辈分的，只不过官帽子小一些。鸿胪寺卿是小九卿之一，到底比不得兵部正印堂官，转迁荣升为通政司主官，双方差距就小了，长孙茂能够在这个位置上退下去，很不错了。</p>

等到关翳然离开，马沅便心里有数了。</p>

他倒是不敢奢望自己能够补缺吏部天官的位置，但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长孙茂过渡，再升。</p>

国师府内，符箐很快就返回门口，轻声道：“国师，陛下来了。”</p>

陈平安哑然失笑，敢情是踩着吃饭的点来的。</p>

只有一位司礼监掌印太监陪着皇帝陛下来此。</p>

陛下亲临，容鱼便暂时搁笔，和符箐一起娴熟将饭菜端去后院，忙完了，容鱼便与符箐笑着说收拾碗筷的事情，今儿归你了。符箐点点头，她背对着后院那边，仰头看着院内那棵老松，因为崔国师的安排，她得以知晓一桩与浩然天下无关的密事。</p>

青冥天下，白玉京掌教余斗，坐镇玉京山，跻身伪十五境，连斩四位十四境，一位飞升境剑修。</p>

率先独自问剑白玉京的玄都观孙观主。</p>

之后便是岁除宫吴霜降，地肺山高孤，僧人姜休，三位十四境大修士，以及女子剑仙宝鳞。</p>

单凭这份战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愧是真无敌。</p>

————</p>

晌午时分，趁着山主开小灶吃饭的功夫，谢狗回了一趟拜剑台。</p>

谢狗近期将传道的重心，从跳鱼山转移回到了拜剑台，一方面收了个得意弟子，另外一方面花影峰那边的修道胚子，真就是些胚子了。当个屁的总教头，大师傅，都是虚名，让甘一般出点力。</p>

之前谢狗将一枚玉简赠予柴芜，也跟小姑娘挑明，此物可以随便传阅，莫要拘泥于门户之见。</p>

姜赦跟五言那双道侣，只是在山中住了一晚，今天晌午时分便已经下山去了，说要游历一趟浩然九洲，去往莲花天下之前，可能会再回一趟宝瓶洲，都没好意思直接说落魄山。他们下山的时候，裴钱没有露面。</p>

下山之前，姜赦大清早被那青衣小童堵门，拉去喝了顿酒，桌上分高下，喝得青衣小童在桌子底下转圈。</p>

说了几句事后记不得的醉话，酒醒忘醉话，大概才算真喝。</p>

姜赦对这条待人以诚的御江小蛇，颇有几分刮目相看。酒桌内外，都算厚道。</p>

“江湖水深人心险恶呐，我家山主老爷太实诚了，太好人了，所以我，陈灵均，陈大爷！但凡在山上见着个陌生的面孔，就要去探一探对方的深浅，好让山主老爷晓得对方的路数和脾气！若是心善的，自然便不会与我过多计较，若是歹人，我天赋异禀，皮糙肉厚，就先扛一两拳……”“我笨，做不得更多了。”</p>

下山后，姜赦在山门牌坊那边，悄悄站着看了半天，头别木簪的道士蘸口水翻书页。</p>

道士林飞经从香火山那边忙碌归来，远远喊了一声师父，仙尉才换了一本书。</p>

仙尉才发现身边姜赦和不远处的妇人，仙尉也算练出些道心了，脸不红心不跳，与那汉子寒暄客套起来，得知他们道侣二人就要下山远游去了，年轻道士象征性挽留一番，无果，便只得目送他们走在道路上，背影渐渐远去。</p>

拜剑台，貂帽少女跟柴芜几个围坐在石桌旁。</p>

这座山头，除了扛把子的郭盟主，陪着小米粒巡山去了。老聋儿也已经搬去跳鱼山，金丹境剑修的弟子幽郁也就跟着去那边搭建茅屋，听课修行两不误。邓剑枰更是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道缘。</p>

姚小妍，小姑娘拥有三把本命飞剑。她是炼剑最不着急的那个，隐官没说啥，师父不催促，就连宁姚都让她不用着急，那她可就真不客气啦。此刻不在山中，小姑娘从师父那边学了一道隐身术法，将那剑符在腰间一悬，嗖一下，就去小镇的骑龙巷，正站在门口陪着师父吃糕点呢，说是庆祝庆祝。</p>

纳兰玉牒喜欢跟着渡船跑，在小账房张嘉贞隔壁，成了一位小小账房。炼剑一事，岂会耽误？自家师父，谷雨钱也给了几袋子，灵书秘笈也给了一堆，法宝也给了几件，还有一座袖珍小道场，吐纳炼气极为神速。</p>

孙春王又在关门修炼，她做梦都想要成为一个玉璞境。倒不是与好朋友柴芜攀比什么，只因为宁姚答应过她，只要跻身了上五境，就可以成为宁姚的记名弟子！</p>

至于此时坐在桌旁喝枸杞茶的白玄，也不能说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炼剑一事，还算勤勉，</p>

只是就怕货比货，有孙春王在拜剑台，新近又多出个噼里啪啦跟一串爆竹似接连破境的柴芜，才显得他是个废物了。</p>

之前听大白鹅说集灵峰那边来了个姓姜的武把式，拳脚厉害得一塌糊涂，一看就是个高手。白玄一听就来劲了，一大清早赶过去打探口风，毕竟做事老道，没有轻易提及那部英雄谱。</p>

等到觉得时机成熟了，白玄便提了一嘴，询问有无共襄盛举、合伙挫一挫裴钱锐气的想法，结果被那魁梧汉子看傻子一样，伸手按住小兔崽子的脑袋，将其脸朝大门，一脚踹飞出屋子。</p>

哪怕出师不利，白玄倒是不气馁，御风途中揉着屁股，回到了拜剑台。</p>

谢狗，柴芜，白玄，一个名叫吴尘的少女剑修，此时围坐一桌。</p>

玉简是碧霄道友赠送，玉简记载内容，则是地肺山高孤在华阳宫的最后一场传道内容。</p>

有三讲，讲凡俗魂魄之异同，讲如何将三百六十五座气府建造出一座长生桥，讲剑术。</p>

谢狗将玉简解除禁制，送给亲传弟子柴芜，一个还不到十岁的玉璞境，剑修。</p>

小姑娘坐在桌旁，一手端碗，一手持玉简，喝得看得都津津有味，微醺，小酒鬼。</p>

约莫一炷香功夫过后，谢狗笑眯眯问道：“柴芜啊，上边的‘三讲’，听得懂么？”</p>

小姑娘打了个酒嗝，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点头道：“听得懂啊，比我们山主传道，讲得粗浅易懂些。”</p>

谢狗点头道：“你资质一般，年纪还小，听不得咱们山主精妙幽微的大道阐述，实属正常。”</p>

柴芜欲言又止，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师父坦诚相待，疑惑道：“山主说我资质太好，他教不了。”</p>

谢狗斜眼道：“所以你就信了？”</p>

柴芜皱着眉头，“骗我的？”</p>

谢狗嗤笑道：“你资质太好？师父在以前看到你这样资质的，一抓一大把，茫茫多。跟他们问剑一场，砸中的十个人里边，至少有一半是你这样的资质，一半里边，又有约莫一半比你更好。”</p>

“再说了，山主资质不好？你现在就出门喊几嗓子，看看会不会挨揍，有没有修士骂你？”</p>

“柴芜你啊，认了我当师父，还是翘尾巴了。”</p>

听到这里，柴芜将信将疑，仰头闷了一大碗酒，猛地站起身，“师父，我要去屋内修行了。”</p>

谢狗挥挥手，“戒骄戒躁，再接再厉，跳鱼山可以去，却不要常去。”</p>

你可是我谢狗的亲传弟子，跑去跳鱼山，听那一般供奉的老聋儿讲课传道？不怕被他拐到沟里去啊。</p>

不过柴芜偶尔还是会去那边坐坐，主要是听桃符山那几位道士的讲课。</p>

见她个头小，一问年龄，还不到十岁，便有几个姐姐摸脑袋、捏脸颊。柴芜不喜欢，也不厌烦。</p>

打趣的，便问柴丫头，洞府境了么？正经一点的，便问二境？三境？如今有无道号？</p>

倒是没谁敢随便问她师父是谁。</p>

花影峰的修道胚子里边，有个叫吴尘的少女，性格娇憨，故作泼辣，被好友昵称小土。她就跟柴芜混得比较熟了，经常坐在一起听课。加上老聋儿见她是剑修，便让吴尘去拜剑台那边逛逛，却未直说是“寻寻机缘”。若是一般少女，只当是一句不能当真的官面话，吴尘却真就一得空就来这边坐一坐，单纯，却也不是缺心眼，否则也去不了跳鱼山，她在这边的见闻，都不外传，比如晓得了柴芜竟然是总教头“白景”的亲传弟子，回到跳鱼山，她也会保密，守口如瓶。但是在拜剑台，偶有自己旁听、询问之后悟出的修道心得，却不藏私，一一与朋友们说了。</p>

唯一的烦恼，便是大师傅白景，总喜欢当面问他郑大风如何如何，是否相貌堂堂之类的。</p>

白玄终于忍不住说出心生的疑惑，皱眉道：“听？玉简不是看的吗？听个锤子？”</p>

柴芜停步，也不知如何解释，玉简文字，百看不厌，她因为看多了，便有了些奇怪感应，耳边，或是心中，如有人在言语。柴芜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所谓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p>

谢狗嗑着瓜子，笑呵呵道：“白玄啊，你要多去听听甘一般的讲课，他传的道法，你就听得懂了。”</p>

白玄恼火道：“白景，你少跟我阴阳怪气说些有的没的，咱俩都姓白，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p>

谢狗恍然道：“是唉是唉，以后保管传你几手杀力不俗的剑术！学啥保命的术法？让被你问剑的家伙，多学学！”</p>

白玄问道：“当真？”</p>

谢狗白眼说道：“废话，你自己都说了，咱俩都姓白，我当然肯教啊！”</p>

白玄急了，“我是问你真有那几种高明剑术么？！”</p>

谢狗斜眼一句，“姜赦怎么就没把你打成个聪明蛋子呢。”</p>

少女吴尘在旁边听得咧嘴笑，白玄觉得丢了面子，便抄起茶壶，重重关门，去屋内炼剑了。</p>

吴尘也返回跳鱼山。</p>

谢狗懒洋洋转身背靠石桌，把貂帽搁放在桌上，双臂环胸，哈哈，天助我也。</p>

小陌先给了柴芜一把本命飞剑，我再传授剑术给嫡传弟子，真是天作之合么！</p>

站起身，谢狗从袖中取出一摞仿冒三山符，国师衙署没啥可逛的，容鱼姐姐忙着写啥，跟符箐又不对路，谢狗便再次去往邯州邱国京城。</p>

————</p>

一杆大纛，在强劲的天风中猎猎作响。</p>

邯州，邱国边境，一艘尚未命名的剑舟之上，议事厅内，气氛肃杀。</p>

刺史司徒熹光，邯州将军鲁竦，这两位封疆大吏身边，各自站着文武下属官员。</p>

他们只是在这边不显眼，回到各自衙署，用邱国文人的话说，随便放个屁都是邯州某府郡官场的打雷声。</p>

大骊王朝府郡平级，位于州、县两级中间，但是多数的府，都是由京城或是陪都直辖，所以地方各郡都想抬升为府，一州刺史却未必愿意点头。</p>

大骊王朝被誉为百州之国，常设的一州将军，却不到三十位，驻扎在兵家必争之地，往往统辖数州军务。当然，这拨诸州将军之间，各有攀比，各自都有一本账，比如你辖境内有那黄天荡船坞，我也有座享誉一洲牛角渡。</p>

武将的升官图路线，相对简单，若是已经有幸做到了一州将军，再往上走，便是分别位居二品、从二品和正三品高位的“四征四镇四平”十二位将军，或是转入京城、陪都两座兵部衙署担任侍郎、尚书。最高位，便是从一品的巡狩使了。</p>

还有一拨随同登船的工部船坞官吏，要盯着六艘剑舟的航行状况。</p>

六艘剑舟，其中三艘属于在建，其实尚未完工，无妨，能升空就行，就当是提前勘验一场。</p>

剑舟“下水”之前，按例属于工部，一旦升空，可就是大骊边军的宝贝了。</p>

一方好像是嫁女儿，心疼的不行。一方是娶媳妇进门，当然欢天喜地。</p>

所以六部垫底的工部剑舟、山岳渡船管事官员，难得骄横一回，与那些关系不错的兵部武将，交接之前，私底下都会例行公事一句，“快点的，喊爹！”</p>

负责验收、接管的兵部官员也无所谓这点脸皮，喊就喊了。</p>

久而久之，便成定例。</p>

邯州是大州，所以增设副将一员，邯州副将是位女子，黄眉仙，兵家修士的底子。</p>

她年近五十，眉眼极长，肌肤微黑，面容冷峻，此时披挂甲胄，却没有站在鲁竦身边，一起对着沙盘，研究邱国兵力部署，而是站在足足两丈长宽的邱国巨幅堪舆图底下，当然是用上了山上手段的仙家绘制，只要境界足够，眼力够好，细看之下，连那乡野小径都历历在目。</p>

自古兵法大家，往往都有一个癖好，或者说是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记地图。</p>

她跟京城兵部侍郎吴王城是差不多的履历，都是在老龙城、陪都两场战役当中脱颖而出的功勋武将。</p>

黄眉仙身穿一副普通的符甲，仰头看着地图，习惯性手按战刀，手背上全是疤痕。</p>

她曾是风雪庙大鲵沟一脉出身的随军修士，只是在大骊边军待惯了，更喜欢带兵打仗，舍不得，便干脆弃了仙家的谱牒身份。</p>

除了极少数入山伐木的樵夫，时至今日，周边郡县的老百姓完全不知山中竟然有一支驻军。</p>

邱国少年亲王，韩锷就站在刑部侍郎赵繇身边。</p>

作为剑舟上边唯一的外人，“敌国质子”，韩锷的尴尬处境可想而知。</p>

一些大骊武将的凌厉视线，犹如针扎。</p>

不断有各地谍报在此汇总。既有周边山水神灵的，也有大骊死士、谍子的密报。</p>

邯州将军鲁竦，神色如常。</p>

但是刑部官员直接插手此事，连谍报都要一一记录在册，好似监军，让他这位邯州将军，难免心生不悦。曾经的大骊，还是卢氏王朝的藩属国之一，但是在那更早，军伍才有“监军”。</p>

若说赵繇能够提供刑部秘录，他和那拨官员以及随军修士的现身，勉强可以接受，那么吏部的曹耕心，又算怎么回事？要在这边升谁的官，当场贬谪谁吗？</p>

行军期间，这厮竟然还喝酒？！</p>

腰悬一枚包浆的紫皮酒葫芦，躲在屋内最角落的地方，背转过身，偷喝几口。</p>

不过很多在场官员都比较意外一事，宝瓶洲四大宗师之一的周海潮？她怎么来了？</p>

也做了那是世家豪阀的堂前燕？当了上柱国家族子弟的贴身扈从？至于？</p>

曹耕心抬了抬下巴，以心声笑道：“瞧见没，这位邯州副将，才是真正的狠人。”</p>

这些年里，黄眉仙数次奏报京城兵部，申请由她带兵杀入邱国京城，血洗皇宫和诸部衙署。之后她那支麾下兵马就地驻扎，只需给她四五个月，至多半年，只需把京城和地方上的硬骨头全杀完了，那就只剩下软骨头了。</p>

黄眉仙有些心事，这次剑舟升空，可别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就真是一场丢人现眼的闹剧了。</p>

————</p>

陛下已经离开官邸。</p>

后院，符箐看着国师双手笼袖，在院子里散步片刻，时不时抬头看眼桃树。</p>

然后更像一位江湖青衫客的中年男人便回了书房，继续处理公务。</p>

二进院子一间僻静屋内，容鱼揉了揉眼睛，她从书桌上翻开一本册子，因为崔国师在后院手植桃树的缘故，她在这些年里，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专门将那些有关桃花的美好诗句摘出，手写抄录，编订成册。</p>

开篇的，是那句“山寺桃花始盛开”，之后是“丹灶初开火，仙桃正落花”。</p>

最后一句，却是崔国师亲笔书写。因此容鱼便不继续摘录了，故而此句便成压轴，作收官语。</p>

“桃花寻剑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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