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3章 陈清都剑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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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3章 陈清都剑术一般</p>

“看兵书可以避暑，百窍清凉，读好诗亦可驱寒，通体舒泰。此时此景, 咱哥仨必须来一碗藕粉。”</p>

崔东山笑着从袖中摸出两碗冰镇藕粉，给姜尚真和冯雪涛递过去，冯雪涛道了一声谢，觉得自己总是跟不上崔宗主的想法。</p>

崔东山询问要不要勺子，姜尚真说不用，单手托碗, 仰头吃着藕粉。崔东山再变出两碗，一手一只，左一口右一嘴的。</p>

一飞升两仙人, 就是这么神仙气。</p>

鱼鳞渡岸那边，有些慕名而来的仙子，没瞧见米裕，却发现了那个白衣飘摇的少年，意外之喜。</p>

崔东山一边与她们挥手打招呼，一边与姜尚真聊了些下宗近况。在山上，招惹谁都不能招惹这些喜好品藻人物的仙子姐姐们，跟境界高低没关系，作为过来人的老厨子说得好，只要与她们处好关系了，门派的口碑差不了。</p>

青萍剑宗已经跟大渊王朝袁氏新帝搭上线了，原本一分为三的袁氏王朝, 如今终于复归一统, 袁盈登基称帝，袁砺和袁泌自降为藩王。青萍剑宗与大渊王朝是近邻, 袁氏新帝承诺未来一国境内，不光是那种能否碰见得看运气的剑修胚子，只要是适宜修道的孩子，都会先送到仙都山，只要青萍剑这边肯收，他们都会自动成为外门弟子，至于能否留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p>

除了客卿“稗官”，还有女修汪幔梦，绰号钱猴儿的钱俊，如今他们都已经成为青萍剑宗的外门弟子。</p>

一个在酿造局任职，给老虬裘渎担任副手，钱猴儿则在花月局那边捞了个差事，算是给米大剑仙搭把手。</p>

此外燐河那边，也会有几个心思活络的河伯水府胥吏，会进入仙都山地界，暂时不入谱牒，只是在崔东山的吾曹峰那边挂名。</p>

如果说落魄山是藩属山头多，谱牒成员少，机构也少，均摊起来，就是一座山头几个人。</p>

那么青萍剑宗的“衙署”都快要比“官员”都多了, 平均下来, 差不多一人一衙门？</p>

何况姜尚真一眼看出，功过司和运转司这样的大司，很快就会衍生出一系列下辖衙署。</p>

难怪崔东山要这么着急招兵买马了，落魄山可以无所谓人数多寡，下宗这边却不行。</p>

只是这种下宗家务事，他姜尚真一个上宗首席就不搅和了，免得以后在霁色峰祖师堂里边少条椅子，何况还要讲究一个亲兄弟明算账嘛。</p>

姜尚真调侃道：“就这么不挑吗？”</p>

崔东山笑道：“筛选筛选，总要先有得筛才能选，不然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p>

姜尚真问道：“是想要用一个现成的例子，教你先生如何打理一座宗门？”</p>

崔东山怒道：“我哪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周首席休要血口喷人！”</p>

姜尚真笑道：“真羡慕你，可以从头再来过，东山再起。”</p>

许多少年朝气和雄心壮志，被世事那么一嚼，就沦为了满地甘蔗渣。</p>

以姜尚真的境界和手段，哪怕撇开玉圭宗谱牒修士和姜氏家主的身份都不谈，他不是不可以换个地方，改头换面，开山立派。</p>

只是心性不允许，实在是懒得折腾了。就像一条道路，重走一遍，走得稳当不假，只是沿途风景过于相似。</p>

冯雪涛有点羡慕姜尚真和崔东山的关系，在山上，想要找到这种志同道合、性格相投的真正朋友，不但同富贵共患难，还能一起共事，久处无厌，并非易事。道号青秘的冯雪涛，自己是野修出身，家乡就在皑皑洲，与刘财神和韦赦可谓相识已久，却都不投缘。</p>

崔东山说道：“仰止如今就在京城，她换了个身份，改名景行，成了大泉王朝的供奉。”</p>

姜尚真笑道：“云岩国京城又不是那条夜航船，拉上冯兄和米裕？”</p>

崔东山摇头道：“她跟嫩道人，接下来都会出一把力，帮着迁徙水脉和搬山移峰。”</p>

姜尚真呵呵笑道：“都是修行嘛，总是这样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p>

崔东山仰头吃着冰镇藕粉，呲溜一口，“青衣樱桃篮内几番好梦。”</p>

姜尚真说道：“这边还有没有需要我出面的事情？没有的话，我就直奔落魄山了，再不去，我都要担心首席座位不保。”</p>

那个小陌先生，是劲敌呐。</p>

有小陌在落魄山，不是哄抬物价是什么！</p>

这让姜尚真忧愁不已。</p>

崔东山说道：“去吧去吧，再不去就真晚了。”</p>

姜尚真点头道：“刚好文庙住持五岳封正一事，我可以大展拳脚。”</p>

崔东山啧啧道：“仙子姐姐们好像都在窃窃私语，你到底是不是姜老宗主呢。”</p>

姜尚真吃完了藕粉，开始舔碗，碗朝下脸朝上，光是这么个恶心动作，就让渡口仙子们，笃定此人绝对不是姜尚真。</p>

崔东山坏笑道：“你猜倪元簪会不会主动去找隋右边？”</p>

姜尚真点头道：“这个卢生，多半会去一趟谪仙峰扫花台。”</p>

崔东山问道：“老观主怎么想的，既然都将卢生已经请出了观道观，顺势让藕花福地多出一个类似刑官豪素的剑修不好吗？非要这么坑倪元簪，压制他的修行。”</p>

姜尚真说道：“老观主是出了名的性格古怪，大概并不觉得一位飞升境修士算根葱吧。更看重那些有希望独力走出一条新路的道友？”</p>

崔东山点头道：“老观主喜好新鲜事物，确实厌弃训诂小学之流的故纸堆学问。”</p>

小陌，是因为跟在陈平安身边。</p>

剑修白景，是因为有小陌在落魄山。</p>

蛮荒桃亭，是因为有个喜怒无常的老瞎子，才会变成浩然嫩道人。</p>

仰止，是戴罪之身，因为有文庙规矩，准确说来是有那个小夫子在。</p>

不然这些桀骜不驯的蛮荒大妖，单说凶性，可不是真身是一棵梧桐树的青同所能媲美。</p>

崔东山虽然有两碗藕粉，却是第一个吃完。</p>

等到姜尚真都吃完了，冯雪涛竟然还剩余半碗藕粉。</p>

崔东山没来由笑道：“君子言心，小人攻心。我算不算心达而险，沽名钓誉？”</p>

“那么冯兄是行僻而坚，愤世嫉俗。”</p>

姜尚真笑道：“我属于记丑而博，顺非而泽。”</p>

崔东山说道：“好在我们都不喜欢言伪而辩。‘就是这样，能奈我何。’”</p>

崔东山等到冯雪涛吃完藕粉，收回空碗放入袖中，说道：“忙正事去了，你们都随意。”</p>

青衫长袍的姜尚真，一手负后，一手扶栏，玉树临风。</p>

见此风景，岸上女修们就又吃不准了，难道真是姜尚真？</p>

崔东山找到了邢云和柳水，道龄相仿的两位同乡剑修，却是少年与老妪的容貌。</p>

崔东山作揖抱拳，笑道：“这么晚才来拜见两位剑仙前辈，姗姗来迟，恕罪恕罪。”</p>

先前屋内议事，种秋提议，由米裕出面邀请两位剑修列席，结果被他们婉拒了，说是没有这样的习惯。</p>

别看米裕在两位老剑修那边说话硬气，到了崔东山这边，还是帮忙解释了几句。</p>

剑气长城那边，只有大剑仙参加城头议事的传统，剑修确实没有什么列席旁听的传统。</p>

邢云和柳水只是与这位年轻宗主点头致意。</p>

毕竟真正让两位剑修感兴趣的人，还是那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他们各自在蛮荒，都听到了不少关于陈平安的“趣闻”。</p>

比如有个南绶臣北隐官的说法，又比如周密的那个关门弟子，周清高从不掩饰自己是陈平安的崇拜者。</p>

崔东山在他们这边，跟在姜尚真和冯雪涛身边，判若两人，再没有半点嬉皮笑脸，开门见山道：“南婆娑洲龙象剑宗那边，如今已经多出剑气长城本土剑修高爽，玉璞境郭渡，他的道侣凌薰，却是蛮荒剑修出身。其中高爽，相较于你们，无论曾经达到的剑道境界，还是年龄，都算是你们的前辈。此外，仅就说我知道的远游再返乡剑修，还有太象街的金锆，曾是齐家的家族供奉，玄笏街的女子剑修竹素，曾经分别拥有城外剑仙私宅‘金刚坡’和‘白毫庵’的黄陵和宣阳，此外还有一双师徒，女子剑修梅龛，弟子道号震泽，却是蛮荒妖族剑修，梅龛是玉璞境，弟子却是剑仙了？我暂时就知道这么多。”</p>

邢云笑道：“崔宗主的小道消息很灵通啊。”</p>

柳水皱眉不语，看来那个姓陈的年轻外乡人，当年在避暑行宫没少翻阅他们的秘档。</p>

崔东山解释道：“两位前辈不要误会，这些消息，都是我自己找门路打探而来，跟我家先生没有任何关系。”</p>

米裕点头道：“我可以作证。”</p>

除了齐廷济，好像他们这些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如今都没有在浩然天下这边开宗立派的想法。</p>

崔东山说道：“我除了诚心邀请两位前辈担任青萍剑宗的供奉，还希望你们可以在黄陵和梅龛那边帮忙引荐一番。”</p>

黄陵如今是仙人境，属于剑气长城的那种“私剑”，他离开家乡之时，其实就已经是一位玉璞境，与岳青和孙巨源关系莫逆。</p>

此人好饮酒，喜弹铗长歌，佩剑“三窟”，据说此剑传自一位游历剑气长城的冯姓剑客，旧主人手持此剑，在浩然天下斩妖除魔极多，剑气凝结，缠绕在剑柄的长绳，就是一条天地间品秩最高之一的捆妖绳。佩剑铭文“日月行天，神州旧主”，那位以剑换酒的冯姓剑客曾以“太平老人”自居。</p>

至于梅龛，属于这拨远游剑修当中的晚辈，很年轻，传闻她当年是受了情伤，才离开剑气长城这处伤心地，不过最早不是去蛮荒，而是通过倒悬山走了一趟浩然天下，只是没过几年就重返剑气长城，南下蛮荒。</p>

崔东山说道：“两位前辈在成为青萍剑宗的记名供奉之后，不耽误以后五彩天下再次开门，你们去飞升城那边任职，密雪峰祖师堂谱牒留名即可，哪怕一去不返都无所谓。当然了，你们在这之前，哪天觉得在山上待得不舒心了，随时可以与青萍剑宗撇清关系，我们只有挽留，不敢强留。”</p>

茅小冬这个正事不干、天天整些有的没的礼记学宫司业，先前在文庙建议浩然宗门与五彩天下不挂钩，倒是有个好处。</p>

只是五彩天下下次开门过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p>

练气士再想往返两座天下一趟，就只能是飞升境修士才能做到。</p>

“你们成为宗门供奉之后，肯定少不了要出门散心，外出游历，仗剑九洲。”</p>

“浩然天下，除了梧桐细雨，还有扶摇风，霞满天，皑皑雪，各洲有各洲的风景，短短百年之内，不至于看厌。”</p>

“浩然不平事，茫茫多。”</p>

“只要你们出剑占理，将来不管闹出多大的烂摊子，我这个当宗主的来负责兜底，你们只管与人出剑说理，不必有后顾之忧。”</p>

听到这里，柳水打断崔东山的豪言壮语，老妪神色淡然道：“都能兜底？崔宗主即便是一位仙人，口气是不是太大了点？只说我以后游历别洲，路上招惹了个飞升境，或是与一座老字号宗门启衅，结果一路打官司打到文庙那边去，兴许陈平安能兜底，你崔东山真能摆平？还是说出了事情，咱们就找上宗落魄山？”</p>

若是剑气长城的家乡剑修，如此言语，她也就信了。</p>

按照米裕的说法，这位姓崔的年轻宗主，是一位仙人境练气士，并且可以视为半个剑修。</p>

崔东山笑道：“真摊上事了，肯定不会去找落魄山求助的，只要是下宗事务，我们青萍剑宗就都能够自行解决。我崔东山，不敢，不宜，也不用麻烦先生。”</p>

邢云笑道：“崔宗主，你可千万别没有剑修的本事，光有剑修的脾气了。我这个人说话难听，习惯就好。”</p>

柳永瞥了眼邢云，难得说句顺耳的人话。</p>

崔东山微笑道：“你们这种说话风格，不用我去习惯，已经很好了。”</p>

邢云和柳水对视一眼，这个姓崔的，好像还算对胃口？</p>

双方以心声言语，“邢云，要不要先去一趟落魄山，见过陈平安，再来决定要不要加入青萍剑宗？”</p>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犯不着这么弯来绕去，就像崔东山自己说的，哪天待得不舒心了，一走了之。”</p>

“那你去跟梅龛联系？我来找黄陵？”</p>

“可以，还有金锆和竹素，一并联系好了。省得都被齐廷济拉拢过去。战场之外的齐廷济，怎么看怎么碍眼。”</p>

“呵，嫉妒人家皮囊比你好？”</p>

“好好谈正事，你老扯这个做什么。对了，好像宣阳与你师父关系不错，他如今才是龙象剑宗的客卿而已，你可以跟他聊聊看，愿不愿意来这边当供奉。”</p>

“若是梅龛和竹素都来这边，你得高兴坏了吧？”</p>

“儿女情长，无甚意思，只会耽误练剑。”</p>

“当年周澄与你说的原话？”</p>

“柳水，你有完没完？！”</p>

在崔东山告辞之后，柳水没有立即离开屋子。</p>

邢云想起一起家乡故人旧事，其实他与剑术传承属于龙君一脉的高魁，双方是关系极好的挚友，经常一起驻守城头，每次出城厮杀，更是次次并肩作战，说是过命兄弟都不夸张。</p>

高魁有师传，可惜是那种有不如无，邢云则出身市井底层，一步步成长起来，祖宅在妍媸巷，练剑途中，与高魁相互扶持，相互借钱赊账，都说各自有本账簿，别想着赖账，事实上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在家乡，有个剑修身份不算什么，杀妖积攒战功也没什么，都是平常事。来来去去，以前剑气长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哪家账房那边，没有留下一大堆欠了不还的糊涂账？</p>

好像就只有后来的那座小酒铺，六亲不认，坚持概不赊账？</p>

柳水在家乡那边，是有师门的，剑修人数不少，在剑气长城还算比较风光，她还记得离乡之时，年纪最小的一名剑修，是个孤儿，好像是叫韩融？</p>

孩子的练剑资质一般，不过脾气还挺犟，每次只要闻着师门长辈身上的酒气，哪怕是师公辈的老剑修，孩子就要黑着脸。</p>

好像别人只要喝酒，就是跟孩子结仇。</p>

所以柳水才会对这个孩子有点印象。</p>

之前柳水问过米裕不少问题，其中就有问米裕，知不知道一个名叫韩融的剑修，此人如今在不在飞升城。</p>

只是米裕在倒悬山春幡斋和避暑行宫，都是个当门神的，只知道上五境和一些地仙剑修的档案记录，所以米裕并不清楚韩融是不是跟着去了五彩天下飞升城。其实米裕心知肚明，柳水就是想要问韩融活没活着。所以米裕说隐官大人肯定知道这件事，他可以帮忙飞剑传信到霁色峰问一下，但是柳水却说不必了。</p>

米裕有自己的打算，问还是要问，如果隐官大人那边的回信，韩融早已战死了，米裕就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可如果还活着，就与柳水说一声。</p>

邢云打开桌上一壶酒，望向柳水，老妪点点头，邢云就到了两碗酒，听米裕说，是剑气长城名气最大、销量最好的酒水。</p>

铺子的这种酒水，分出三种档次，滋味最淡的，只需一颗雪花钱，还有一种卖五颗雪花钱，最贵的，得十颗，别称青山神酒，而且每天只卖一壶，先到先得。</p>

渡船上边，竹海洞天酒只有两种，按照米裕的解释，最贵的青神山酒水，早就不卖了。</p>

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酒水，到了浩然天下就再没有喝过酒的邢云，误以为自己喝到了假酒，疑惑道：“你觉得滋味如何？”</p>

柳水尝了一口酒水，皱眉道：“不像是多地道的仙家酒酿。”</p>

邢云拧转酒壶，看着上边的红纸黑字，确实写着“竹海洞天酒”，邢云气笑道：“良心被狗叼了么！”</p>

邢云喝完一碗，再打开另外一壶据说是售价五颗雪花钱的酒水，同样是竹海洞天酒，与前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壶身红纸上边的酒水名字一旁，以蝇头小楷写就“上等”二字，在旁边的旁边，再写有一句“剑仙醇酒喜相逢”，邢云再倒了一碗，砸吧砸吧嘴，点头道：“就这酒水味道，也敢卖五颗雪花钱，狗都不叼！”</p>

一阵敲门声响起，米裕在门外廊道，笑问一句，“方不方便？没打搅你们吧？”</p>

邢云没好气道：“又没栓门。”</p>

米裕只是推开门，没有跨过门槛，笑道：“柳水，隐官大人那边传回一个消息，韩融如今是龙门境，就在飞升城，身份是泉府一脉的剑修。”</p>

柳水板着脸点点头。</p>

米裕瞥了眼桌上打开的两壶酒，笑道：“隐官大人还说，韩融是他那个酒铺的老主顾，只要不用去城头，每天早晚两次，喝两壶酒，雷打不动。是个缺了酒水就跟要他命一样的穷光蛋，每次只喝一颗雪花钱的竹海洞天酒，喝酒不喜欢上桌，有空位都不肯落座，经常跟隐官大人一起蹲在路边喝酒，还喜欢蹭酒喝，但是韩融的酒量，跟酒品都不错，有句口头禅，酒量是天生的，练不出来。偶尔请他喝好酒，韩融只说不用，说不喜欢欠人情。”</p>

老妪眯眼而笑，嘴上却在埋怨米裕多此一举，说好了不用询问隐官大人，你偏要多事。</p>

听听，好像老妪是第一次喊陈平安为隐官大人？</p>

米裕笑眯眯道：“隐官大人最后说了句，韩融当年在酒铺上边的无事牌，写了句话的，邢云，要不要听听看？”</p>

邢云摆摆手，“免了。”</p>

柳水却好奇道：“说说看。”</p>

米裕笑道：“‘邢云不知好歹，他敢回乡，老子得赏他一个大嘴巴子。’”</p>

邢云不怒反笑，“一个龙门境的小王八蛋，境界不高，口气不小。”</p>

米裕转身就走。</p>

柳水突然指了指桌上一壶酒，问道：“也没写名字，叫什么？”</p>

米裕停步转头，看了眼酒壶，笑道：“是一种土酿烧酒，叫哑巴湖酒。”</p>

米裕径直离去，屋门自行关上。</p>

屋内沉默许久，柳水揭开那壶酒的泥封，晃了晃，再低头嗅了嗅，“好名字。”</p>

邢云双指捻起酒碗，再轻轻一敲桌面，示意倒酒。</p>

酒桌旁，剑仙对醇酒，老妪对少年。</p>

人景心境俱清绝。</p>

去国离乡千年，吾心犹然少年。</p>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鱼鳞渡，钟魁，鬼仙庾谨。李宝瓶，郑又乾，谈瀛洲，这趟联袂游历，去了不少地方，逛了小半个桐叶洲。</p>

他们不着急登上那艘桐荫渡船，在庾谨提议之下，先在渡口就近找了个馆子，准备吃顿河鲜生腌，钟魁实在吃不了这个，就跟李宝瓶再点了份火锅。</p>

钟魁手里多了一把油纸伞，先前是在一处山脚捡到的。如今鱼鳞渡不愁掏钱的客人，每天来云岩国京城的都要比走得多，馆子生意好，店伙计又不是个腿脚勤快的，胖子姑苏催了两次，就被年轻伙计顶了一嘴，胖子怒道：“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搁在当年，这种货色，弄臣都当不好，早就被拖出去砍头两次了。”</p>

郑又乾打圆场道：“姑苏前辈，消消气，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况还是一个当过皇帝的。”</p>

谈瀛洲其实一直纳闷，这个总喜欢嘴边挂“寡人”一语的胖子，好像除了长得丑，其实是个颇有风雅情致的人物呐。</p>

这一路同行，吟诗作对，摹拓古碑，敲冰煮茶，拨火煨芋，和雪嚼梅花……明明叫庾谨却自称姑苏的胖子，样样拿手。</p>

白衣少年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走进馆子，一巴掌重重摔在胖子后脑勺上边。</p>

瞧见崔东山，同样是文圣一脉的李宝瓶和郑又乾，称呼却不同，郑又乾是喊一声小师兄，李宝瓶却是喊大师兄。</p>

换成别人这么喊崔东山，崔东山早就不乐意了，非要掰扯一句，你才是大师兄，你全家都是大师兄。</p>

可既然是李宝瓶这么喊，崔东山就忍了。</p>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说了个日期，让我们都去一趟落魄山。”</p>

崔东山一脸茫然，“先生没有跟我说这档子事啊。”</p>

李宝瓶笑呵呵道：“不奇怪，你是小师叔的得意弟子嘛。”</p>

崔东山干笑道：“是啊是啊。”</p>

桐荫渡船上，嫩道人跟青同“叙旧”过后，一起来到船头，欣赏鱼鳞渡灯火如昼的繁华夜景。</p>

其实他们先前就没什么交情，就像青同说的，嫩道人在自己和仰止这边，属于晚辈。</p>

仰止还好，万年之前就留在了蛮荒，与桃亭这位撵山犬的老祖宗，双方常有交集，青同却是被分在了桐叶洲这边。</p>

嫩道人没来由感慨一句：“毕竟跟蛮荒不同，不会说没就没。”</p>

青同想起一事，“道友当真追杀过董三更？”</p>

嫩道人捻须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什么追杀，就是一场误会，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罢了。”</p>

其实真相是董三更当年在蛮荒腹地，手刃一头飞升境大妖后，割掉对方的头颅，装入竹筐带回剑气长城。因为刚刚脱离一场围殴没多久，董三更身受重伤，在返乡途中，桃亭见有机可乘，就想要上去咬两口，毕竟老瞎子不管饭。再加上当时背着竹筐赶路的董三更必须隐匿气息，而且桃亭依稀记得那个年轻剑修，去蛮荒腹地的时候，好像还只是个蝼蚁一般的金丹剑修，百年光阴，境界能高到哪里去？想来一口下去，吃掉个元婴？桃亭当时都不知道能不能塞牙缝……</p>

当时董三更着急赶路，懒得跟桃亭过多纠缠，就被桃亭抖搂了些许威风。</p>

等到桃亭刚想要祭出几手杀手锏，老瞎子就提醒它一句，那个年轻人是飞升境剑修了，你认不得他董三更，但是竹筐里的那颗脑袋，你们肯定相互认识，想凑一堆做个伴？</p>

桃亭被吓得当场与姓董的年轻剑修道歉几句，不等对方言语，便施展出一门本命遁法，恢复真身模样，夹着尾巴逃回那座高山茅屋旁，桃亭刚想着与老瞎子诚心诚意道谢几句，难得发善心，提醒此事……</p>

结果就看到老瞎子身边，站着个极少做客十万大山的某个邻居，陈清都！</p>

陈清都当时双手负后，只是笑眯眯说了句，桃亭道友好大的威风呐。</p>

老瞎子让桃亭滚远点，别碍眼。</p>

桃亭如获大赦，赶忙跑远。</p>

老瞎子说道：“不杀那头妖族剑修，董三更就不必伤及大道根本，他以后的剑道成就，想必不会低。等董三更跻身十四境，你不就可以轻松几分了？”</p>

言下之意，为了所谓的城头刻字，帮助家族扬名这种事情，太过可惜，董三更的这笔买卖，意气用事了，不划算。</p>

陈清都笑着反问一句，“不杀那头畜生，董三更还是董三更吗？”</p>

老瞎子沉默许久，才冒出一句，“亏得剑修需纯粹。”</p>

陈清都笑道：“所以你注定无法成为剑修。”</p>

老瞎子问了个积攒很多年的心中疑惑，“那个家伙，到底怎么回事。一些个明明能杀的货色，偏不杀，像碧霄洞主这样完全没必要问剑一场的，反而主动跑到落宝滩挑衅。”</p>

那是一个连面容都看不清楚的古怪剑修。</p>

陈清都随口说道：“喜欢藏头藏尾，闷葫芦一个。当年这家伙就牛气哄哄的，好像看谁都不顺眼，龙君、元乡几个，诚心与他请教剑术，他都是从来不搭理的，我问观照看不看得出他的大道根脚和剑术脉络，观照也是笑着不说什么。记得有次跟我打照面，你知道这家伙做了个什么动作？”</p>

老瞎子好奇道：“怎么讲？”</p>

陈清都笑道：“擦肩而过的时候，这家伙竟然故意放缓脚步，瞥了眼我一眼，然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p>

老瞎子愈发纳闷，“有深意？”</p>

陈清都气笑道：“一开始我也琢磨，结果还是观照率先猜出了对方的心思，有个屁的深意，约莫是跟我说一句，你陈清都的剑术，只到我肩头这边。”</p>

当年老瞎子难得有个笑容。</p>

米裕坐在桐荫渡船的一处栏杆上，免得鱼鳞渡口那边又有动静，见着他就跟见了鬼似的，他就故意挑选一个僻静地方。</p>

米裕摘下腰间那枚平时用来当酒壶的“濠梁”养剑葫，里边装着好几斤的哑巴湖酒。</p>

已经身在此地的剑修邢云，流水。此外还有高爽，竹素，金锆，郭渡，黄陵，宣阳，梅龛……</p>

青萍剑宗的密雪峰，有一座陡峭如剑削出的平整石壁，以后剑修可以崖刻文字，内容随意，各凭喜好。</p>

思来想去，米裕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写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