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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琰见状,笑的更开心了,耍赖道“谁偷看了?你自己放在桌上,人又在那呼呼大睡,我看之前还问过你的,你没说不让看啊。”
“你都说我睡着了,那你。。你问的鬼啊?!”
晏云棠一脸怒气,赵琰越看越开心。在她的怒火升温之前,赵琰及时勒住缰绳,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问道“说正经的,姑姑为何过得这般小心谨慎?你不憋屈吗?”
见他恢复了正经,又开始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晏云棠一时找不出能使他信服的借口,只得照实认真答来“憋屈?只要你无心去计较,就不会觉得憋屈。至于小心谨慎。。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有时候,须得小心谨慎才能换来自在。而且,即便是这样交换得来的自在,说到底也是外祖母给我的。可外祖母又能再给我多少、给我多久呢?出了外祖母的院子,我有个强势的舅母,你是知道她的。可你不知道的是,出了唐家的门,日后我若回了晏家,我还有个重男轻女的祖母,和眼睛长在天上的四叔四婶。他们哪一个是。。是。。会让我自在的?而且外祖母疼我爱我,我更加不能恃宠而骄,给外祖母惹麻烦呀。再往后了说,出了唐家和晏家的门,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我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女子在你们眼里,又能算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按这样的说法,我不就是个需要依附男人而活的傀儡吗?”
她的最后两句话,显然又是为情势所迫而言不由衷了。
晏云棠说一句,赵琰应一句,晏云棠说完了,赵琰也就呆住了。
晏云棠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方才的话是否欠妥。半晌,赵琰嗫嚅着说道“女子为何是傀儡?我从未如此想过。没有女子,哪来的男子?我的母亲,我的祖母,她们对我来说,一个有生养之恩,另一个有抚养之情,没有她们,就不会有我,谈何而来的傀儡一说?”
晏云棠在心里暗暗纳罕这李炎。。倒是有点意思。这些年我已经对身边那些男人失望透了,就连舅舅,也只是怕老婆而已,没一个真正尊重又认同女性价值的男人。但凡是女人,主要职责就是充当生育机器,别管有没有感情,次要职责就是收拾家宅后院那一堆烂摊子。最可气的是,男人这么想也就罢了,他们从思想上和身体上奴役女性,能从中获得好处,自然拥护男尊女卑。可离谱的是,就连女人。。也这么想。。所以,价值观的浸透真是要命。不过,我看着李炎倒是与众不同,既然他能这么想,那肯定就还有第二个李炎,第三个李炎。。以后我被逼着嫁人的那天到了,如果能找到个李炎这样的,那日子应该也还能过得下去。
晏云棠只顾自己暗想,一抬眼,见赵琰还望着自己,才想起来还要回话“你倒是挺有想法,但你要明白,并非人人都如你这般想。我若太过冒头,鹤立鸡群,多的是人欺负我。”
“那我保护你。”赵琰不假思索的冒出一句。
晏云棠听了他这句话,又想到自己刚才的那些思量,顿时觉得脸烧耳热。她想着前前后后加起来,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毛孩给整脸红了。
她觉得又尴尬又好笑,于是,当下既不敢正眼看赵琰,也不想搭理他的话。赵琰追问几句无果,又见流萤和长海都望着他,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打着马虎眼回了自己的位子。
上学下学,如此周而复始地又过了两个月。
一日,是学塾的公休日,晏云棠睡到自然醒。
昨天傍晚下学后,回家的路上,她就已经几欲愉悦到手舞足蹈,晚饭过后,在院子里东窜西窜,打了几个喷嚏后,才乖乖地回了屋。无所事事,见流萤夏蝉蹲在角落,不知是在做什么,晏云棠悄悄靠近,只见二人正围着一只促织盆,可盆里的却不是促织。毕竟时已寒冬。流萤夏蝉不知从哪弄来了几只本应在冬眠的蚂蚁,两个小丫头各自手持一根树枝,在调戏这几只不得安生的蚂蚁。晏云棠感到好笑,观摩了一会儿之后,又跑去唐母跟前,听唐母给她讲了一些陈年旧事,和一些佛法小故事。一直到了亥时,才梳洗就寝。
此刻,晏云棠睡足了,睁开眼,发现卧房一个人都没有,外间也静悄悄的。她跳下床,冻得直哆嗦,从薰笼上取下衣裳,飞快地穿戴好,然后走到外间。
外间也没人。她感到讶异,同时,又注意到屋内竟亮堂堂地直晃眼。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奔到门边,一把掀开门帘,一看,果然下雪了。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地面上铺着雪毯,建筑物和植被上盖着雪幕。庭院的一角,流萤夏蝉两个丫头,正在和其他的女使们一起打雪仗。
眼前的雪景让晏云棠大喜过望,她想着我从小在南方长大,活了二十几年,只经历过寥寥几场雪,所谓物以稀为贵,导致我一直对雪抱有无限遐想。我记得以前每每到了年底,就天天盼望着下雪。我还记得有一年,那是家乡时隔了四五年后的第一场大雪,因为是白天才开始下,纷纷扬扬,落地后才积了薄薄一层,就被行人踩化了,我记得那一天,我穿了一双雪地靴,打了一把雨伞,独自在落雪中走了一整个下午。到了这个世界,前几年,杭州都只是飘了几片零零散散的雪花,权当应应景,意思一下,没想到,今年竟然下了一场这么大的雪!
想到这里,晏云棠兴奋地不能自持,于是也顾不上洗漱了,回屋换了双高筒的冬靴,顶着一窝乱蓬蓬的头发,笑着嚷着冲进人堆里,加入了打雪仗的队伍。
足足玩了有半个时辰,她才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手脚也冻僵了,拖着重重的四肢回到唐母屋内,蹲在炭盆边烤起火来。一旁的钟妈妈见了,把晏云棠拉到自己身边,叮嘱道“姑娘,得先把手搓热了再烤。你这一双冰溜子,直接放在火上,仔细生冻疮。”
钟妈妈说完,把晏云棠那双被冻得红彤彤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掌心内,前前后后开始摩搓。晏云棠回以一抹感激的笑容,任由钟妈妈搓着,又对唐母说道“外祖母,我想在咱们院子里种几棵红梅。嗯。。白雪映红梅,多美呀。”
唐母瞅着她正在无限遐思的小脸,泼了一盆冷水,道“你倒是不怕冷,可你打娘胎出来就体弱,天寒地冻,还是不要那么贪玩的为好。外祖母这把老骨头是扛不住冻了,只想蜷在火盆旁边,哪儿都不想去。”
晏云棠小嘴一嘟,双目含光,滴溜溜地望着唐母。唐母立马作出让步,笑道“你要红梅,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我就让人给你种上一片。”
“外祖母,我想自己种,今日就种。万一明日雪就化了呢?万一从明日起,这雪就不再下了呢?红梅。。须得配着雪,才更好看,更幽香。。”
“你一个小孩子,哪里会种树!”
“您让那种树的匠人教教我。”
晏云棠不依不饶,将往日的通情达理悉数抛诸脑后,求得唐母的同意之后,急急地就在当天,自己扛着一把小花锄,在院子东北角的一块空地上,挖出数十个用来栽种红梅的小坑。可天寒地冻,路上又有积雪,哪里能立刻就弄到树苗呢?晏云棠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些树坑,盼着树苗早早现身。
隔天一早,晏云棠去学塾之前,特地反复嘱咐唐母,今日定要让人把红梅树苗送过来,唐母见她头一回兴致这般高涨,不但没有责备她不懂事,反而对此喜闻乐见,巴不得能够满足她。
及至傍晚,从学塾回到家,晏云棠刚进入院子,远远地就看见廊檐上,果然堆满了数十棵红梅树,花正开得繁茂。晏云棠暗暗感到抱歉,想着自己这回如此唐突,估计此刻某户人家的院子里,正秃了一大块。
她一心急于求成,换过衣裳,匆匆扒拉了两口饭,便加入了花匠的行列,赶在天全黑之前,把红梅栽种完毕。
晚间,月光洒在雪面上,反射出来的莹光,将院子烘托地宛如一块黑曜石,明明是一片黑暗,却又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晏云棠脚踩冬靴,捧着手炉,披了大毛鹤氅,穿梭在自己手植而成的红梅林中,徐徐踱步。沐浴着涩涩的月光,嗅着幽幽的梅香,感受着清冷的积雪,了了平生一个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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