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斜倚薰笼坐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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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跟龙斐陌闹别扭，关牧总会准时出现。他应该改行去当心理咨询师或命理大师，而不是律师。</p>

只是现在，我完全没有心思去嘲笑他。我的脸色，应该跟我的心情一样差，以至于他一见我就叫了起来：“桑筱，龙大少最近生意吃紧克扣你伙食费了吗，怎么一脸非洲饥民样？”</p>

我勉强一笑：“今天怎么有空，不用陪老婆？”空荡荡的家里，又是周末，说话都有回音，仿佛置身空幽山谷。</p>

片刻之后，我给关牧端来一杯茶，淡淡地道：“他不在。”他点头：“我知道，今天一天，我已经领教够他的臭脸了，不想再多看他一秒了。我是来找你的。”</p>

我将自己深埋到沙发里，两手下意识地互相掰着指头，不吭声。他看着我，竟然笑了：“桑筱，你们两口子是怎么了？虽然说现在是和谐社会，也不必和谐到经常免费为我和太太提供饭后谈资的地步吧？”他摇头，“你年轻不懂事，龙大少也跟着添乱，实在是大大的不该。”</p>

他抿了一口茶，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又放下：“就说上次，我已经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趁他喝醉酒，统统揉碎了掰开了全都跟他说过了，龙大少那么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啊。”</p>

他看着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看到他喝醉过那么一次。”他皱起眉，肯定地道，“所以桑筱，不是我袒护斐陌批评你，这次，一定是你的错。”</p>

隔着茶几，我知道他在对我察言观色望闻问切。我仍然低头，不吭声，心里酸楚、委屈、五味杂陈。</p>

那晚之后，他仍然早出晚归。他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p>

怪我对他认识不够。又或者，更应该怪我一直以来恣意享受他的关心忍让包容，而不自觉不反省。</p>

室内仍然是一片空寂，我们各想各的，都没有说话。</p>

突然间，关牧奇怪地冒出一句：“桑筱，我肚子饿了，看在我大老远跑来的分上，请我吃顿便饭吧？”</p>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看钟，还不到下午四点。咦，这个人，鬼头鬼脑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又在想什么自以为高明的烂点子。跟他相处时间越久，我越对创造“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人崇拜到五体投地的地步。</p>

不过再怎么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有些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还是站了起来。</p>

柏嫂放假回家，我就勉为其难一下吧。</p>

刚要转身，我就听到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要吃饭不会自己做？”我心里蓦地一动，转头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不看我，瞪着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微笑的那个人，“你来干什么？”</p>

关牧看看自己的腕表，益发笑得开心：“关心嫂夫人，不行吗？她好歹也算是我的??”</p>

龙斐陌毫不留情地截断他的话：“不必，”他冷冷地道，“你家里挺着六个月大肚的孕妇更需要你的关心。”</p>

关牧斜睨了他一眼：“啧，你这两天老不着家，桑筱不也这么凑合着吃的，有谁关心过一句啊？怎么，现在知道不舒服了？”</p>

龙斐陌又瞪了他一眼，不再理睬，转身径自上楼。</p>

在他身后，关牧用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调调大声嚷道：“桑筱，我记得你有一道最拿手的菜是那个什么??什么的，瞧我这破记性！来来来，我给你打下手！”</p>

厨房里，关牧贼兮兮地道：“桑筱，先做汤吧，我渴了。”我没好气地说：“渴了不会自己喝水去啊？”他听了也当没听见，从身后的冰箱里胡乱掏出西红柿、牛肉、洋葱、土豆、萝卜，又随手捞过油、盐、鸡精、番茄酱、胡椒粉等等，看看自己的腕表，不停催促着：“快点快点。”</p>

我纳闷之至，俗话说，文火煲好汤，有谁喝个汤还要这么心急火燎沉不住气的？心里这么想，但也不便说出口，一边手里机械地不停切西红柿、萝卜丁、洋葱丁、土豆丁，一边听着他在一旁啰啰唆唆地瞎指挥，心里只能叫苦。</p>

好不容易一股脑儿都下了锅，我正要喘一口气，又听到他怪叫一声：“呀，汤少了，不行，得再加点儿水！”他飞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作势要往锅里倒。</p>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我听到他耳语般地道：“对不住了，桑筱。”几乎是立刻，我痛得大叫起来。</p>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关牧，这个疯子！我简直要掉泪了，我苦命的穿着拖鞋的光脚啊！我脖子上的伤疤都还没好啊！我招谁惹谁了啊！</p>

简直连一秒钟都没有耽搁，关牧扯起嗓子，用我这辈子可以想象到的最大音量杀猪般地叫道：“不得了，桑筱——受——伤——了——”</p>

没有任何悬念地，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p>

刚才把我抱上楼的那个人，正娴熟地给我肿得老高、红成火腿模样的脚踝上药，身旁放着一个医药箱。</p>

至于那个始作俑者，早就在某人下楼的一瞬间夺门而出，溜得比兔子还快百倍，完全不知所踪。</p>

我在心底愤愤地、咬牙切齿地想：关牧，千万不要被我抓到，不然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做个厚厚的弹弓以后崩你家关小牧的脑门心儿！</p>

我面前的那颗黑色头颅略略抬起，看了我一眼之后，手中的力道开始加重，痛得我龇牙咧嘴痛苦不堪，可是看着他的神色，我肩膀微塌，身子朝后微微一缩，把嘴闭紧，由得他敷药，缠绷带。他的动作绝不能算轻柔，可我从头到尾一直闷声不吭。</p>

形势比人强。</p>

片刻之后，他“啪”的一声合上医药箱，看着我，淡淡地道：“记得按时敷药，忌生水，这两天不要下床活动，明天我让张医生再给你看看。”</p>

他站起身来，向前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怯怯地叫：“斐陌??”他的身体顿了一下，还是接着向前走去。</p>

我垂下头来，还是坚持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头：“我饿了。”我说的是实话，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再加上心情差，中午只是随便凑合了一顿，我现在已经饿得后背贴前胸，眼前也开始直冒金星，连假装矜持的力气都没有了。</p>

一个小时后。</p>

龙氏招牌炒饭，虽然稍失水准，虽然气氛有点影响食欲，但仍然令人大快朵颐。</p>

他接过餐盘，径直向外走去，仿佛一刻也不想多逗留。在推门而出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停顿了片刻：“我在隔壁看文件，有事情叫我。”</p>

他阖上了门。</p>

我还是维持着原先那个直直躺着的姿势，直到他关上门。一室寂静，我躺了很长时间，却辗转反侧。然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悄悄起身，单腿跳着，一路摸索到门前，打开门，跳到隔壁门前，悄悄地将耳朵贴在门上。</p>

没有一丝声响。如果不是门下泻出的一丝光亮证明里面是有人的话，我几乎会以为他在骗我。</p>

我轻轻地跳了一小步，换了个耳朵又贴了上去。</p>

几乎是立刻，门被霍然打开，他的耳朵上还挂着耳机，里面传出叽里咕噜的英文，他简单地回复几句，摘下，皱眉，瞥了我一眼：“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下来干什么？”</p>

虽然事先已经打好腹稿想好借口，可真正面对他，面对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时，我又开始讪讪地垂头。俞桑筱啊俞桑筱，随着脚上的痛楚阵阵袭来，我在心底暗嘲，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没用？</p>

他跟我一样沉默片刻，而后开口，淡淡地、略带嘲讽地道：“苦肉计也用过了，下面还有什么？”</p>

我仰脸看他，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低头，喉头微涩：“龙斐陌，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我轻轻地道，“你真的，生气到不愿意见我，连话都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的地步吗？”</p>

“生气？”他重复着，竟然轻轻一笑，“俞桑筱，一直以来，你给过我这样的资格吗？你坚持要工作，OK，只要你喜欢，我不介意；你从不希望我干涉你的生活，你排斥甚至漠视我的存在，你的眼里没有我，你牵挂着那个跟你有缘无分的何言青，我只作不知；你一个无名小记者，去采访那些所谓的企业家们，多的是预约、等候，却未必被待见的状况，我吩咐秘书暗地里帮你疏通，却不能让你知道；然后，安姨、俞桑瞳、方安航，还有你的母亲，所有发生的一切，我竭尽所有的心机，用尽一切手段，终于使得你一点一点向我靠近。半夜里，我看到你熟睡的脸、一点儿也不文雅的睡姿，想着你灵动的表情、偶尔的狡黠，还有脸红的模样，我微笑着，可以一直微笑到天亮。”他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秦衫为什么会在我的生活中存在这么久？十多年前，在纽约唐人街，她救了我，跟当初的你一模一样。</p>

“当年我在美国的时候，一个老猎手对我说过，当你狩猎时，尤其到了最后关头，千万不要去看猎物的眼睛。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只有一次我忘了。</p>

“所以活该我跌了下去。乔楦对我说，‘你不知道俞桑筱是一个多矛盾多奇怪的人，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可以为一张越剧名家的小剧场观摩票一掷千金；她看上去单纯，却对生活完全持悲观的态度；她平凡得像一滴水珠，融进人堆里可能就再也找不着了，但你要是她的朋友，你就偷着乐吧??’可在我看来，你跟我是同一类人。所以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想要给你一片广袤的天地，我是真的，想要让你自由自在地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的，只要你想要的，只要你开心，我统统都可以给你。</p>

“这些年来，我不止一次气得几乎失控，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记住，俞桑筱，我不会永远站在这儿等你的。可是，青青陌头杨柳色，有花初开待人来。我是个傻子，直到那一刻，我仍然选择一天天，若有所待。我总以为，你若不是眼睛瞎了，心全盲了，你若是还有一点点知觉，总有一天，你会感受得到，会明白过来。</p>

“然后，曾经有一度我以为，幸福真的是触手可及了。你开始一点一点地在我面前卸下重重的壳，有了第一次的靠近、第一次的微笑、第一次的脸红。你从来不知道，那根领带，集我最讨厌的颜色、最讨厌的款式和最讨厌的品牌于一体，可是，那毕竟是你第一次给我挑东西。有时候我心想，偶尔参与一些慈善事业或许也不错，至少，它会回馈一些我从来没有过的少年时代，和一些蠢笨无比的少年情怀。</p>

“但是，当你有机会选择的时候，你第一眼看的，永远不会是我，对吗？”他回转身，淡淡地道，“俞桑筱，一时糊涂难免，但我决不至于继续自欺欺人。”</p>

我的脚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可我的心，比它痛千倍、万倍。我抬起头，哽咽着，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斐陌??”</p>

不是的。</p>

突然间，一阵剧痛袭来，我脚底一软，身体一倾，情急之下，我的整个身子索性顺着墙壁和门软软地滑了下去。</p>

“桑筱。”</p>

我紧闭双眼。急中果然能生智：“下面还有什么？”好像苦肉计一个就够了。</p>

“桑筱！”</p>

关牧太天才了，在如此沉重的境况下，竟然给我如此灵感，我要深深地赞美他。</p>

我继续紧闭双眼。</p>

“桑筱！！”</p>

我被人高高地抱起，抱到靠窗的卧榻上，慢慢放下。我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胸口起伏着、波动着，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心底深深的焦虑。</p>

我的心淡淡地悸动着。我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真实的他，真实的他的心意。我的心底有模模糊糊的甜蜜，和隐隐约约的心酸。</p>

长久的静默，几乎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我心里有些惴惴的，琢磨着应该怎么收场。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有别于刚才的焦虑，略带恼怒地响起：“俞桑筱，你要是再装下去，我不介意把你另一只脚也烫成猪脚！”</p>

我吓了一跳。</p>

他不介意，可我介意啊。</p>

我有些胆怯地从眼缝里瞄他。他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有生气、恼怒、匪夷所思、啼笑皆非，还有不可捉摸的、一瞬即逝的淡淡的狼狈。</p>

我看着看着，眼前慢慢模糊，我的心，再次锥心般地疼痛起来。</p>

他一直这样看着我。突然间，他开口，简短地道：“看起来你比我想象中健康多了，既然如此??”他没有说下去，直接转身，随着“哐当”一声，门被重重关上。</p>

他终于还是走了。</p>

白天我照常上班，我不是灰姑娘，更不是豌豆公主，我只是平凡的俞桑筱，没资格浪费时间。</p>

其实一直以来，我浪费的，又何止是时间。</p>

又过了好几天，但是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我必须要拼命工作，才能不让自己在深深的黑夜里一次次惊醒，不眠。</p>

他始终没有回来。</p>

斐阁在遥远的地中海一边度假一边愉快地骚扰我：“桑筱，这儿真好玩，下次跟我哥过来玩吧，我有事不聊了，bye。”</p>

我在电话这头微微苦笑，轻轻地道：“Bye。”</p>

宁浩激动得口齿不清：“乔楦??乔楦??她??”电话被劈头抢了过去，伴着我熟悉的高嗓门和不文雅的国骂：“真××没用，一点点小事就激动成这样！告诉你俞桑筱，我生了个小子，限你半小时内屁颠屁颠来医院看我，过时不候！还有，”她想了想，补了一句，“你老公就甭来了，我怕他把我宝贝儿子吓哭！”</p>

我想笑，半晌之后，还是只说了一句：“等我。”</p>

我的日子，就这样慢慢地一天天过去。</p>

龙斐陌，他真心狠，他真的不回来了。</p>

我站在门前，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门。</p>

很久很久，久得我以为里面没有人，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突然间门开了。我下意识地睁大眼睛。</p>

大腹便便的秦衫站在门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她的语气，听不出是厌恶还是冷淡：“你不是有钥匙，何必敲门？”我没有回答。她顿了片刻，“你来有事吗？”我轻轻然而清晰地问：“龙斐陌在吗？”她冷笑一声：“怎么，七八天过去了，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个老公叫龙斐陌了？俞桑筱，你到底是怎么做人家老婆的？”</p>

放在以前，我或许会反唇相讥一番，但此刻我完全没有心情，我径自越过她，一言不发地朝楼上走去。</p>

身后还是那个凉凉的声音：“急什么急，七八天都挨下来了，还在乎你这一时半会儿？”</p>

床上空无一人。</p>

只有一个浅浅的凹槽，代表不久前有人在上面躺过。</p>

我走过去，借着月光一眼就看到卧室窗前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p>

微风轻轻吹过，拂动他额前的碎发。</p>

他手上握着一个杯子，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前方。</p>

我喉间微微一窒。</p>

我走了过去，叫道：“斐陌。”</p>

他回过头，看着我，眼神清亮而陌生，仿佛一点儿都不意外我的出现：“你好。”</p>

我朝阳台下望去，那座雕像喷泉，那个卷发的外国小男孩雕塑，那几棵圆头圆脑的树，依然矗立在那儿。</p>

月光如洗，竹篁掩映，中间是那片摇曳的薰衣草。</p>

还有那熟悉的馨香。</p>

我心底涌上一阵淡淡的伤感。</p>

龙斐陌回身，朝我微笑：“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时候买的这栋房子？”</p>

我当然记得。</p>

我何曾忘过。</p>

我低头，轻轻地道：“斐陌，对不起。”</p>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略带讽刺地道：“俞桑筱，你围追堵截了我七八天，就为了跟我说句对不起？”</p>

他利落地跳了下来，朝树荫下的秦衫挥了挥手：“我还有事，你也道完歉了，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去吧。”</p>

眼见他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我，我径直往前跨一步，拦住了他。</p>

我眼角余光已经瞥到了花园里那个人一脸讥诮的表情。</p>

我咬了咬牙。</p>

这一次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了犹豫的余地。</p>

我直起身，在他转身的一瞬，轻轻地道：“斐陌，我爱你。”</p>

他的背影顿时僵住了。</p>

我看着他，他颀长的背影，乌黑的发，修长光洁的臂和那只一直紧攥着的手，我的眼眶微微一湿，我轻轻地道：“即便你下定决心要判我出局，在罗列你的理由之后，是否也允许我做一下最后的申辩？”</p>

我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微微一颤，但是，他仍然没有转过身来。</p>

我低头，窗外竹影横斜，疏漏有致，在月光的映衬下，淡淡地洒落在我身上，我的泪不由自主地往眼眶中涌，我要费好大力气才可以逼回去：“我认识何言青之前，我的生活是绵延不断的阴雨天，偶尔天晴，多半下雨。可是，他出现了，他就像一道阳光，从未有过的灿烂，照得我眼前一片光亮??”</p>

我听到面前轻轻的细碎的什么声音。我不去分辨，无心理会：“之后发生的事，可能乔楦已经跟你说过了，但无论她怎么跟你形容，有一点她始终不知道，后来我独自一人又去了趟黄山，取下连理树下的那把铜锁，亲手抛下了山谷。这些年来，无论真相前或后，我对何言青，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如那棵石榴，一度失去踪迹，可是，我知道他仍然生活在这片土地，我知道他仍然呼吸着跟我一样的空气，那就已经够了。纵使夜阑人静的时候，可能黯然，或许失落，但是，永不回首。”我缓缓地道，“即便没有你，也是一样。”</p>

这个世上，很多我们以为念念不忘的东西，就在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慢慢遗忘。</p>

“可是，你还是出现了。</p>

“我从地上爬起来，在父亲暴跳如雷即将发飙的时候看到你，你跟桑瞳站在一起，你只看了我一眼。</p>

“我推不掉斐阁的自作主张帮他补课，他心猿意马，我索然无味，你咄咄逼人，你不允许我辞职，你警告我离斐阁远一点，你喜怒无常，高深莫测。斐阁的生日宴会，我真的不想去，我觉得可能会发生些什么，可我终究还是去了。我一定是大脑短路。</p>

“从那以后，你开始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步步紧逼。你心机那么重，我完全猜不透你的用意。你从来不知道，我在心目中勾勒出的亲爱的另一半：他可以不英俊，矮一点儿没关系，胖一些也不要紧，只是，他要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一颗善良诚实上进的心，还有，绝不可以没有头发。这些要求对于你，是不折不扣的侮辱，而我之于你，不用桑瞳或其他人跳出来提醒，我也有自知之明，我绝不愿高攀。</p>

“斐陌，你听说过两只刺猬的故事没有？西伯利亚初冬的早晨，它们在寒冷的冬天相互依偎，靠得近了，它们身上的刺会伤害到彼此，离得远了，又抵不住那凛冽的刺骨的寒风。于是它们不停地靠近、伤害、离开，又因为冷和寂寞而靠近，周而复始。斐陌，我们就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两只刺猬，近在咫尺，相互伤害，感受着自己的疼痛，却永远看不见对方的伤痕累累。”</p>

我低下头去，心底一酸。</p>

冬天里的那碗夜宵，夜夜噩梦后那个有些陌生的依靠，无数次不动声色的远远的凝视，安姨坟前，他一直站在我身旁，伦敦街头，那一次迷途，转身第一眼就看到他那个静静的眼神??</p>

我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给了我无限的放任、从不追问的沉默和偶尔的笑颜。现在回想起来，无数次看着他的笑容，我的心也跟着慢慢被点亮。</p>

何言青是那棵石榴树，而他，是那片广袤的青青草原，让我自由生长，自然呼吸。</p>

“桑筱，嫁给我，或许并不是一件这么糟糕的事。”</p>

“桑筱，我失去的，跟你一样多。”</p>

“桑筱，只要你抬头，你会发现，我一直都在。”</p>

“桑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