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陌上枝头暮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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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瞳一转身，看到我，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儿？”我忍住背脊传来的些微刺痛感：“我来找点跌打膏药。”桑瞳面色不变：“哦。”她优雅地说，“斐陌，给你介绍一下??”一个低沉但有磁性的声音响了起来，话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敷衍：“不必，已经认识。”他朝桑瞳微微一笑，“走吧。”</p>

桑瞳看了我一眼，跟龙斐陌翩然而去。</p>

我耸耸肩。桑瞳的朋友，从来都不会是我的朋友。这位龙先生，自然也不例外。</p>

推门进去的一瞬间，我有点咬牙切齿。</p>

早叫桑枚减肥，这丫头就是不听！</p>

大四的生活，实在是清闲。本来就没什么课，再加上老师都知道大家忙着找工作，对络绎不绝的缺勤学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毕竟，中文系学生难找工作，是心照不宣的事实。所以，在古诗词欣赏课上，就看到老师在上面慢吞吞地讲，底下小猫三两只，零零散散地呈不规则状分布。而且，还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事。</p>

“哎。”一下课，一直在专心致志忙简历的乔楦就捅了捅我。我有些茫然地转过头：“啊？”她皱眉看我，敲了敲桌面：“好不好看？”</p>

“什么好不好看？”我继续茫然。</p>

她有些抓狂，面目狰狞地道：“我问了你、三、遍、了！”她“咚”的一声把厚厚一沓简历扔到我面前。然后开始磨牙，外带摩拳擦掌。</p>

赶在她发飙之前，我连忙将功赎罪：“不错不错，有特色有特色，绝对是完美无缺！”乔大小姐忙了整整半个月的简历，实在是得罪不得。她却突然间泄气：“有什么用！”说罢，怏怏地整理起来，一边顺着东西，一边偏过头问我，“桑筱，你工作找好啦？”</p>

“没。”我淡淡地回答。</p>

她笑了一下，但并无恶意：“看我糊涂的，你家原本就是做报纸和杂志出版的，你怎么可能会为以后的生计发愁呢？”说罢，半真半假地靠了过来，“俞小姐，怎么样，赏口饭吃吧？”</p>

我任她靠着，半晌才开口：“乔楦，我要自己找工作。”她一下离开，看向我：“为什么？”我把下巴撑在桌上，避重就轻地说：“俞氏有我爸爸、桑瞳，还有友铂，已经足够了。”我垂头，半真半假地自嘲，“再说，就我这样的，顶多会一点儿诗词，能顶什么用？”</p>

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儿，何必跟一个外人多说？纵然乔楦跟我好友多年，对我家里的事只怕也是一知半解。所以她努力地思索着：“俞桑瞳？就是你那个十项全能的堂姐？听说??”我“嗯”了一声，无意听她说下去，抓起桌上的课本：“快走吧，中午我请你吃牛肉拉面。”</p>

小妮子不领情，嗤之以鼻道：“牛肉拉面？”她打量了一下我，揶揄地说，“俞二小姐，据说令兄三年前念大学的时候，请朋友吃饭，可是非高档餐厅不入的。”</p>

我笑了笑。</p>

家里对我们的零用钱从来不省，虽然我跟桑枚的，比起桑瞳跟友铂的，要差了一大截，但就一个学生而言，我想，大概还是太宽裕了些。对我这样一个平时只爱穿衬衫牛仔裤，闲时买买书，跟朋友逛逛街的无趣的人来讲，更是绰绰有余了。</p>

就连一向不怎么留意我的祖父，对我随便的打扮也颇有微词，在妈妈面前嘀咕过好几次。在他心目中，钱给我们，就是让我们打扮的，事关俞家的面子，或许，也算一种投资。</p>

商人嘛，永远讲求低投入高回报。</p>

只是，我稳若泰山，充耳不闻。也就无怪乎乔楦动不动就调侃我，以为我是守财奴。</p>

我又笑了笑，平静地道：“好，请你吃大餐。”她惊讶地瞪大眼，过了半天，嬉皮笑脸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前面左转，新开了一家泰国餐馆，我还从来没去过??”</p>

香喷喷的咖喱干炒大虾也堵不住乔楦的嘴巴。</p>

她一边喝着冬荫功汤，一边吃着虾，一边还不忘问我：“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她打量着我，“有喜事啊？”我专心致志品汤，对她的话充耳不闻。</p>

嗯，味道还不错。</p>

“喂！”她狠狠地瞪着我。好奇心真的会杀死猫。我微微一笑，很干脆地回答她：“稿费。”看到她有点莫名其妙的神色，我补充道，“刚拿到。”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上次方教授推荐的那个？”我点点头。她欢呼一声，睨了我一眼，“嘁，小模小样的，跟我还保什么密啊，”说着，她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别说，桑筱，你蛮走运的。”</p>

“嗯？”</p>

“在家里吧，有俞友铂这个大帅哥当你哥哥，在学校吧，有H大最最出名的明星教授罩着你，拿你当得意门生??”她无限哀怨地叹了口气，“这等好运，我怎么就碰不上？”</p>

我笑开了：“原来你暗恋我哥啊，早说啊，”我捏捏她的脸，“你放心，今天回去我就帮你探口风去！”“去去去！”她一把拨开我的手，难得地脸红了。</p>

我仍然在笑。谁叫她平时动不动就调侃我呢。总是觉得我们的老师，中文系大教授方安航对我偏心。她又怎么会知道，我跟桑瞳十五六岁学国画的时候就认识方老师了。他是我们国画老师的莫逆之交，交情匪浅。所以，乔楦有所不知的是，我跟桑瞳私下里一直是叫他方叔叔的，关系亲近得很。</p>

我们正笑闹着，突然，一道人影遮到我面前。</p>

“俞桑筱。”冷冷的声音骤然响起。</p>

我抬起头，意外地愣了一下。</p>

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p>

因为，站在我面前的人，竟然是表情冷漠、淡妆宜人的谢恬嘉。我的前任男友何言青的现任女友，也是桑瞳的闺中密友谢恬霓的亲妹妹，高傲的富家小姐。</p>

我一时还无从反应，只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她不吭声，径自坐了下来，眼睛一直盯着我。我这才发现，她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不过，这跟我似乎没什么关系。</p>

于是，我客套地问她：“找我有事？”乔楦似乎也反应过来了，难得地一言不发，冷眼抱臂作壁上观。谢恬嘉冷冷地说：“没事我会坐在这儿？”</p>

咦，这算是怎么回事？我十分诧异她的咄咄逼人，干脆也抱起手臂，一言不发等着她往下说。果然，她看着我，开门见山地说：“俞桑筱，请你记住，你跟言青早就分手了。”</p>

我更加诧异。</p>

该不是我听错了吧？难道不是她，在两年多前的一个雨夜，把彼时天真幼稚得近乎蠢笨的我约出来，单刀直入略带轻蔑地对我说：“俞桑筱，何言青不爱你，早就不爱你了，现在，他爱的那、个、人、是、我。”难道不是她，两年多来，一直兴高采烈你侬我侬地到处展示着她的战利品吗？那她现在唱的又算是哪一出？</p>

我皱了皱眉，略带讽刺地反问：“谢小姐，我跟何言青之间的事，最清楚的人难道不正是你吗？”她仍然盯着我，眼里似乎闪过什么，而后，冷冷地道：“我知道，到现在为止，你心里都一直不甘心我抢走了言青。”</p>

我再也顾不上所谓的礼仪，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p>

永远打扮得明艳照人，永远带着水仙花式的倨傲，永远有着几分林妹妹般的矜持，跟我同校不同系，名气远远响过我，就是这样一个算得上出色的女孩子，在感情驱使下，竟然也会说出这么缺乏安全感的话。</p>

何必？</p>

于是，我淡淡地说：“当初，你能顺顺当当抢到何言青，足以证明了一切，不是吗？”</p>

从头到尾，我绝不稀罕拥有，他也未曾珍惜。</p>

她恍若未闻，双手交握搁在桌上，依然冷冷地打量着我：“俞桑筱，我希望你明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跟言青之间早就结束了！”说罢，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神情恢复了一贯的高傲，“所以，你不要痴心妄想在我跟言青之间，还可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p>

我还没怎样，一旁的乔楦已经按捺不住了，她眉毛倒竖，准备发飙。作为我的知交好友，她对我的那段往事了如指掌，早就发誓要替我讨个公道。</p>

我一把拉住她，杀鸡焉用牛刀。</p>

“谢小姐，”我浅浅一笑，“你之蜜糖我之砒霜，我可以用人格向你保证，我对你跟令男友的事情丝毫没有兴趣，也从不浪费时间去想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对感情不够自信，或者对你男朋友的魅力过于相信的话，我倒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我一点一点收起笑容，面不改色地说，“要么让他毁容，要么，”我顿了顿，“你赶紧去整容。”</p>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我一贯的信条。</p>

我听到斜后方传来一声轻轻的笑。</p>

谢恬嘉的脸顿时一红，口气很不善地道：“俞桑筱，记住你今天的话，”她不看我，“如果你真那么有骨气！”她拂袖而去。</p>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外加吐了一口气，莫名其妙！我跟何言青？亏她想得出！我们早就没有任何联系了，断得干干净净。</p>

我跟乔楦对视了一下。她耸耸肩：“桑筱，其实说实话，她有何辜？”我点点头。我们本不应该为难彼此，真正应该怪的，另有其人。</p>

说话间，我下意识地向斜后方看去，不由得一愣。后面坐着的，居然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龙斐阁，他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显然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坐在他对面的，还有一男一女。那个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很是美艳，一身得体的套装，看起来价格不菲，她披着及肩鬈发，正笑意盈盈地跟身旁穿着西装的男子说着些什么。</p>

我认出来了，那个男子，就是桑瞳舞会上出现过的龙斐陌。</p>

他不经意地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他的眼睛里，仍然带着浓浓的审视意味。</p>

我直觉不喜欢他，他的眼神太过凌厉。</p>

我跟龙斐阁点了点头，便打算起身走人。没想到，这个自来熟的假洋鬼子，居然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俞桑筱！”说着，还大大咧咧地，径自在乔楦身旁坐了下来，朝她粲然一笑，“嗨。”</p>

向来对帅哥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乔楦，一看来了个唇红齿白的美男，眼里顿时冒出一颗颗心形的泡泡。她也很灿烂地笑：“嗨。”然后，冲我使眼色，“桑筱，这位是??”</p>

假洋鬼子的中文倒是不含糊，大大方方地道：“我是龙斐阁，”又把名字的来历炫耀了一遍，然后，冲我竖起拇指，“俞桑筱，我发现你讲话??”他思索了一下，才以百般褒奖般的口吻道，“十分毒辣、刁蛮，还有，嗯，阴险，非常的阴险。”说完，他还略带赞叹地摸了摸下巴，“口才真不错。”</p>

我瞠目，一口饮料差点没喷出来。</p>

他老妈当年真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吗？他在美国到底受的是怎样不靠谱的中文启蒙教育啊？</p>

乔楦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p>

他倒是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妥，仍然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跟我熟得很，而且字斟句酌，明显事先打好腹稿的样子：“哎，俞桑筱，有空不？闲的时候帮我一个小忙吧。”</p>

我挑了挑眉，几乎是下意识地道：“说。”碰上这么个活宝，算我走运，跟桑枚还真有得一拼。</p>

不过，同样跟桑枚有得一拼的是，眼前这个活宝也很刷好感度。</p>

从小到大，帮桑枚收拾的烂摊子多了，所以我倒想看看眼前这个活宝会耍什么小花招。</p>

见我看他，他破天荒地显露出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神情：“这个，俞桑筱，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在美国长大，对中文只能讲，不会写，稍微难一点儿的，就??”他摊开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模样，然后，探头回去看看那桌的动静，见那两个人正聊着天似乎没注意到他，又转回头继续开腔，“我哥让我回来插班念大学，听桑瞳说你是学中文的??”他大大咧咧地将身子凑了过来，“怎么样，难得我们认识，又挺聊得来，你抽空给我当家教吧，教我中文。”他又回头看看动静，显然是很有几分忌惮，然后撇了撇嘴，“怎么着，你也比我哥哥给我找回来的那些老头子们要强，是不是？”</p>

我飞快地把他那一大堆字不正腔也不圆的中国话在脑子里消化了一下，然后大惊：“啊？”</p>

什么？教他中文？</p>

我和俞桑瞳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当然包括她的朋友。</p>

我立马开口拒绝：“这个??”“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便看到他朝我摆了摆手，“老谋深算”地、很有城府地说：“不要紧，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他跳了起来，笑眯眯地朝我点点头，“你等我消息。”便飞快奔回去了。</p>

我瞠目之余，极其无奈地眨了眨眼。</p>

等他消息？我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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