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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板疲然回到家中时，天早已黑了。</p>
一对儿女见到他，欢笑着迎了上来。这一向都是这般，儿子总要扑到他身上，女儿虽仍不敢靠近，却也不再那般怕他，笑着唤声爹，便跑去给他端盆打水。今天他虽然累极，却也尽力笑着，一把抱起儿子，任由他摸拽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穿过店铺，走到后院，妻子已从壁上摘下拂尘，含笑等着他。他放下儿子，从袋里取出个小油纸包给了她，里头是今天在茶楼吃剩的干果。杏仁被王烩全部吃尽，他掏出身上仅余的二十来文钱，又添买了一小把。这些天回家前，他都要给儿女买些小吃食。</p>
妻子走过来，轻轻替他掸去周身灰尘。见他一脸疲惫，忙叫他洗过脸，摆上了酒菜，让儿女莫要扰他，劝他多吃几盅酒消乏。他笑着点头坐下，看着桌上酒菜，心头一阵暖，乏气也随之散了许多。</p>
夜里回到卧房，妻子才问：“我瞧你不只是累，怕是遇到为难事了？”</p>
他点了点头。原先他从不与妻子谈论公事，这些天却渐渐愿意说几句。</p>
张用让他查阿翠常去的那三十八家官员，他虽分了一半给范大牙，自己却仍得跑十九家。多走些路，他倒不怕，怕的是这些官员职阶都不低，不好径直去问。此事又得隐秘，不能惊动那个阿翠，得私下里悄悄打问才成，他却一向最拙于与人攀话。</p>
他去的头一家是位兵部侍郎。他到了那宅院前，见院门开着，便朝里轻唤了两声，有个男仆走了出来，见他身穿公服，便问：“你是哪里差来的？”</p>
“开封府。”</p>
“有公干？”</p>
“私事。”</p>
“何人差你来的？”</p>
“无人差使，本人有件私事向你打问。”</p>
“什么事？”</p>
“有个叫阿翠的年轻妇人，她常来府上售卖首饰，你可见过？”</p>
“没见过。”那人砰地关上了院门。</p>
程门板又窘又恼，愣了片刻，却毫无他法，只得转身离开。</p>
他走了十几里地，又接连问了三家，情形都大致相同，那些一听是私事，都立即掉下脸，哪怕听完，也都摇头说不知。他又累又愤，看天黑了，只得回家。</p>
妻子听完，却笑起来：“若是其他公事，倒也没法。这是私下里打问人，那便好办多了。”</p>
“嗯？为何？”</p>
“我啊。”</p>
“你？”</p>
“这事我在行，我去替你问。”</p>
“这哪里成？”</p>
“有何不成的？你既然要装作打问私事，便该装得像些。那阿翠是女的，我去打问才更便宜。”</p>
程门板犹豫起来。</p>
“怕什么？你要的不过是一句话，我把这句话替你讨问来便是了。”</p>
第二天清早，妻子不由分说，换了身新鲜衣裳，头上的插戴也拣了几样精贵的，将铺子和儿女交代给雇的那妇人。去对面租了头驴子，让他带好纸笔，催着他一起出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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