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结义、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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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敌人之情者，不誓约。</p>

——《武经总要》</p>

游大奇摸了摸腰间，还好，钱袋子还在。</p>

自从入了“安乐窝”，他和翟秀儿每天在虹桥一带“点灯盏”，回去一个人能分到一成。幸而他始终觉着这不是长久安身之计，因此一直偷偷在攒钱。除去吃饭杂买，只要凑够两贯，他就去换成碎银子，贴身藏着。再加上团头不时会赏他一些，三个多月，也攒了有十二三两。他吃力坐起身，脸上伤处被牵动，疼得他不由得一咧嘴，嘴皮上那道斜割的刀伤又被扯痛，几乎痛出泪来。</p>

“你起来做什么？当心挣破了伤口。”桑五娘忙伸手要扶。</p>

“不妨事。桑大姐，我有件事求你。”</p>

“啥事？你说，只要我办得到。”</p>

“从小到大，除了爹娘，从没人像你这么善待过我。若你不嫌弃我这副残丑样儿，我想认你做姐姐。”</p>

“巧了，我也正有这念头呢。自从跟着丈夫到了这京城，落得孤零零的，身边一个兄弟姐妹都没了。逢到年节，连个走动的去处都没有。到如今，更是个孤鬼了。刚巧你也是一个人在京城，脸又伤成这样，若没个依傍，这往后的营生必定艰难。我们两个又都是上了奈何桥又转头回来的人，真正是一对苦命姐弟。”</p>

“那从今天起，我就叫你姐姐了。”游大奇一说话，嘴上的伤就被扯痛，但他心头暖涌，从没这么想说话过。</p>

“哎，哪能想到，竟从河里捞起个弟弟来？”桑五娘笑起来，眼里却闪出泪花。</p>

“姐姐，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收着。这一向你寻儿子，生计自然撂下了。这些钱，咱们姐弟先拿来过活。”游大奇从袋里抓出那些碎银，自己只留了二两多零头。</p>

“这哪成？你赶紧收起来。才认了我这个姐姐，没啥给弟弟的，反倒要弟弟的钱？”</p>

“你若不收，就没把我当成弟弟。”</p>

“我自然是从心底里把你当弟弟。但这钱，我不能收。”</p>

“咱们既然是姐弟了，就不该分彼此。这些银子我带在身上不稳便。”</p>

“那成，我帮你保管着。你要用时，再拿给你。”</p>

“不是我要用时，是咱们姐弟要用时，就拿来花用。”</p>

“成成成，我拗不过你。”桑五娘笑着接过银子，用一张旧帕子好好包了起来。</p>

“姐姐，这些银子够咱们两个过三五个月。咱们就先莫管营生，一心一意寻回小外甥。小外甥叫啥名字？”</p>

“我常日在这蔡河上摆渡载客，他爹就给儿子取了个名儿叫渡儿。”</p>

“渡儿？好名字。我听着到处传说，这汴京城丢了许多孩子，都是被食儿魔掳走的？”</p>

“嗯。渡儿那天傍晚不见时，我只远远望见，这岸上那个卖洗面药的付婆婆离得近，说隐隐绰绰看着是一个只大黑狗模样的怪物，叼起渡儿，就飞一般不见了。另有几个人也瞧见了，不过瞧得不清楚，只见到一个黑影儿。”</p>

“真有这样的怪物？莫不是那个付婆婆眼花扯谎？”</p>

“不会。我认得付婆婆不少年了，她常年吃斋，人极和善，有时我忙不过来，都是她帮我照看渡儿。”</p>

“其他丢了孩子的人家也没找见？”</p>

“没。全汴京城总共丢了三百多个孩子。有个云夫人和庄夫人把我们这些丢了孩子的娘召集起来，分成了三伙，大家一起分头寻了这么多天，却啥都没找见。我分的那一伙，领头的是东水门外卖豆团的一位大嫂，人都叫她丁豆娘。”</p>

“丁豆娘？”</p>

“你认得？”</p>

“我只买过她的豆团，知道这个人。”</p>

“丁嫂性子强，人又爽利，说做啥就做啥，那股劲儿，天老爷都拗不转。可什么都没找见，我们这伙人早散了。今天我进城去相国寺后街一个开茶肆的杜氏那里打问，我们这伙儿原先都在她那里碰头。她说人散了以后，只剩她和一个叫明慧娘的年轻妇人跟着丁豆娘一起寻……”</p>

“明慧娘？”游大奇说话时一直不太敢动嘴唇，这时却忍不住叫出了声，嘴皮上刀伤被扯得剧痛。</p>

“弟弟，你还是先莫说话了。不过，怎么？明慧娘你也认得？”</p>

“哦，也只是见过，不认得。”</p>

游大奇心里急颤，猛然发觉有一处不对。</p>

药劲过去后，蒋冲浑身伤口越来越痛起来，心里的怨恨也火一般烧着。</p>

自己在家乡好端端的，虽说穷，却安安稳稳，过两年娶个媳妇儿，生几个孩儿，如乡里其他人一般，本本分分度日，有什么不好？偏生不安分，又贪图伯父给的那些路费，想来这汴梁城开眼。如今眼没开个啥，这身上却血淋淋地都开遍了眼。即便好了，这脸上身上到处疤，癞狗一般，回去哪家肯把女儿嫁给你？更何况如今困在这楚家，是好是歹还不晓得，说不准便把性命也丢在这里，死了都没一个人知道。</p>

想到这里，他顿时害怕起来，觉着自己似乎已被埋在了黑沉沉的地下，四周上下无边死寂，又黑又冷，他拼力嘶喊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人死了便是这样？他不由得哭起来。到这世上一场，好衣裳没穿过一件，好饭没吃过几顿，正正经经的事也没做过一桩，连笑都没痛痛快快笑过几场，就这般炉烟一般，被风一吹，就散了？</p>

他忽然想起幼年时，一个游方道士路过他家，来讨水喝。家里只有他一个，他舀了一瓢水给那道士，心里好奇，便问那道士：</p>

“这世上什么最大？”</p>

“天地。”</p>

“比天地更大的呢？”</p>

“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