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猎犬、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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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秀儿见到他，顿时嚷起来：“你这是屙屎去了？这时间，妇人都能生十个娃儿了。”</p>

“到处找不见茅厕，险些屙在裤子里。”他忙笑着遮掩，心里畅美无比。</p>

今天一早，他就摇醒翟秀儿，说了许多好话，掏钱请他去东城羊三家吃了他最爱的软羊面和羊脂韭饼，又答应今天的“灯盏”自己一个人点，至少点个“铜灯盏”回来。这才说动翟秀儿去下锁头税关，替他打问慧娘的丈夫、那姓盛的船工。</p>

翟秀儿走后，他就立即来到这羊儿巷。他走进巷子里，来到慧娘的院门前，见院门外面没锁，这才放了心。左右无人，他又扒着门缝偷偷朝里觑看，院子极小，却清扫得干干净净。里面三间房门窗都关着，极安静，听不到一点声响。他大大咽了口唾沫，恨不得翻墙进去。但又不敢太莽撞，只得回到巷口，走进那间茶肆，要了碗茶等着慧娘出来。</p>

茶喝了几碗，尿胀得要爆，他却不敢去解手，生怕错过了慧娘。后来实在憋不住，这才匆忙去后面茅厕解手。出来后，他不放心，赶紧走进巷子，到那院门前一看，他险些苦叫出声来，那院门门环上挂上了锁头，慧娘走了。</p>

丁豆娘的豆团还剩一些没卖完，明慧娘就来了。</p>

她忙拿了两个豆团叫明慧娘吃，明慧娘笑着说自己在家吃过饭了。丁豆娘便将这两个豆团搁在一边，剩下的全都收进笼子里，又把摊子略收拾了一下，托旁边胡饼摊的刘十郎帮忙照看。便吃着那两个豆团，和明慧娘一起往城里赶去，走到香染街口，在街边纸马摊上各自买了一副纸钱奠物。</p>

她们两个约好今天去拜祭董嫂，顺便向董嫂公婆打问一下。如今，她们那一伙儿妇人全都散了，连最和心和意的杜氏也不愿再出来跟着跑，只剩下明慧娘一个。丁豆娘心里格外感念，明慧娘不但人生得秀美，心也聪慧。话不多，却总能说到人心里。她比丁豆娘年轻好几岁，却更能沉得住气。说起儿子，她也从来不哭，说相信自己一定能找见儿子。佩服之余，丁豆娘也暗暗替明慧娘担心。她太年轻，怕是还没尝过真苦真痛。一旦发现自己儿子真的不在了，那时的痛不知要痛到什么地步。</p>

“丁嫂，我一直没好问，你为啥觉着庄夫人和董嫂的死，和咱们孩子们的事有关？”明慧娘忽然轻声问。</p>

“这个我自己也反复问过自己。起先，我一听到这事，就这么觉着，也没有啥道理。半夜里，我醒来睡不着，又仔细琢磨了好一阵，总算想出了些理由，你听听，有没有点道理？”丁豆娘皱着眉，慢慢回想着说，“头一条，她们两个都丢了孩子，又死在一处；第二条，所有人里，这寻孩子的心，庄夫人是最急最拼命的，云夫人那一伙儿里，董嫂又是最卖力的一个；第三条，我怀疑董嫂恐怕是找见了些啥，可那时人都散了，没了心气。她怕就算说了，其他人也不信，就先去找庄夫人。杀她们的不管是人是魔，恐怕也知道了这情形，就跟着董嫂去了庄夫人家，把她俩一起杀害了。”</p>

“嗯……多少有些道理。不过，为啥不在董嫂去庄夫人家之前，先单独杀了董嫂，不是更省事？”</p>

“或许一直没找见下手的时机？庄夫人的丈夫在营里，使女又走了，她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在她家杀人更便宜？而且，若是妖魔下的手，才不会管省事不省事。”</p>

“丁嫂，你若是真的查出了些啥，下一步打算怎么办？”</p>

“就顺着往下找，找我儿子。”</p>

“若你猜的都是真的，董嫂和庄夫人为这都送了命，你不怕自己也……”</p>

“怕呀，当然怕！但顺着这条道儿若能找回儿子，我做娘的能不奔过去？”</p>

明慧娘不再言语，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前行，一路走到旧曹门外针眼巷董嫂的家。这针眼巷的确极窄，胖些的人进去恐怕都会被挤住。董嫂的家也只有三间小窄房，低矮歪斜的门关着。丁豆娘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瘦弱的老妇人。</p>

“你们是云夫人派来的？”老妇人开口就问。</p>

“不是，我们是董嫂的朋友，来拜祭董嫂。”</p>

“哦，进来吧！”老妇人脸色顿时垮下来。</p>

丁豆娘和明慧娘一起走了进去，屋里有些昏暗，散发出一阵浓浓的臭味。正中间地上摆着个旧火盆，盛了半盆炭灰，灰上插着两根细白蜡，火焰微弱，已经快烧尽。正中间用两根条凳支着一张床板，上面一张旧布单罩着一具躯体，应该正是董嫂的尸体。布单不够长，下头露出脚尖，脚上是一双黑底紫边的旧绢鞋。布单上还有几处破口，露出里面的紫绫袄面，映着盆子里的烛光，闪着幽紫光亮。</p>

丁豆娘看着，既觉心酸，又有些怕。她忙从奠仪中取出三炷香，凑近火盆就着蜡烛火焰点燃，举起香对着董嫂尸身，躬身拜了三拜，而后心里默祷：“董嫂，你若真的找见了些什么，你的亡魂一定要保佑我能查出来，或者请你托梦给我，让我找见儿子。我答应你，也一定把你的儿子找回来。”拜完后，她见没有香炉，便将香插在火盆里，而后又取出纸钱，蹲在火盆边，一串串小心烧烬后，这才站起了身，让到一边。</p>

明慧娘也过去点燃了香，拜过后，也取出纸钱去烧。火焰将屋子映得通明，丁豆娘环视屋里，并没有几件家具什物，并且尽都简陋陈旧。</p>

那个老妇人一直站在旁边木木地看着，等明慧娘也烧完之后，老妇人勉勉强强说：“我们小门寒户的，儿子又犯了事监在狱里，不懂啥礼数，只能道声谢。”</p>

“婆婆，董嫂出事头一天啥时候回的家？”</p>

“那娼妇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云夫人家，去了就再没回来。”</p>

“哦？她没说啥吗？”丁豆娘听她这样称呼自己儿媳，心里极不乐意，却不好说什么。</p>

“能说啥？她本来就没规没矩，自从我那孙儿不见了，儿子又遇了事，她眼里就更没有我们两个老东西了。说走就走，说来就来。我那丈夫卧在病床上，连汤水都喝不上她的一口。她死了，也是报应。官府让我去认尸，过了几天，又让我去把尸首领回来。我连柴棍都抱不了几根，哪里背得动尸首？就是背回来，也没处放，没钱烧。官府却派了辆太平车，强送了回来。如今停在这屋里几天了，都已经臭了。这死娼妇生时磋磨我，死了又在这里熬煎我。我这是造了哪辈子的孽哟！”老妇人说着哭起来。</p>

丁豆娘心里一阵悲辛，却不知道该劝些什么。以自己的财力，实在帮不了她。不过，她忽然想到，当今官家几年前开设了漏泽园，专门收殓穷苦人户无力安葬的尸首。回去可以跟丈夫说说，帮着寻些人手，把董嫂的尸首运去漏泽园。</p>

她刚要开口，那老妇人忽然叹了一声：“她做了一场我家媳妇，只积了一件德，认得了那个云夫人。我那儿子在牢里，多亏云夫人前一阵又托人，又使钱，打点了那些狱头狱卒，我儿子才少受了些苦楚。云夫人昨天也来了，留了些钱给我，还说死娼妇的尸首她来出钱安埋。今天就叫人来。我从早一直等着，到这时了，都还没——”</p>

正说着，有人敲门，老妇忙过去开了门，一个男子的声音：“你家媳妇的尸首在哪里？云夫人让我们来抬去安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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