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芳酩院、馒头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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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宝寒食前来过我这里，这几天都再没见过。你们赶紧去别处找。”</p>

“好——”邱迁忙转身往外要逃。</p>

“对了！邱公子，有消息请你也来跟我说一声。”</p>

“好！”邱迁偷望了一眼，顾盼儿目光如酒，他顿时又醉了。</p>

“你说他们究竟想做什么？”</p>

“我也不知道。”</p>

邱菡起身摸到桌上的火石、火镰，打着点亮了油灯。她见柳碧拂呆坐在桌边，便也在对面坐了下来。灯影下，柳碧拂面色十分苍白，神色也显得冷寂。邱菡想，这个时候，还是得一起想办法。然而柳碧拂却仍不愿多说话。自从娶她进来后，她一直是这样，始终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只把礼数尽到，多一句话都不说。</p>

“你不怕吗？”邱菡又问。</p>

“从十岁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柳碧拂竟淡淡笑了一下，目光却似乎有些孤寂悲哀。</p>

“哦？”邱菡有些诧异，却不好深问。猜想她恐怕小小年纪就被卖给娼家，进了那样的地方，就算怕，也由不得自己了。这一年来，邱菡第一次不那么嫌憎柳碧拂了。</p>

“姐姐很怕吗？”柳碧拂忽然转过眼，目光仍然很冷寂。</p>

“开始很怕，现在好些了。我只怕他们对玲儿和珑儿……”</p>

“做了母亲，为了儿女，是不是什么都愿意舍掉？”</p>

“嗯。”</p>

“连性命？”</p>

“连性命。”</p>

“若是舍了性命也救不了儿女呢？”</p>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若对玲儿和珑儿怎么样，我就跟他们拼！”邱菡伸出手隔着衣服摸了摸，她怀里揣着一块瓷片，是在那炭场院摔碎那只碗后拣的一片，用来拼命的。</p>

柳碧拂不再说话，望着她，眼里露出些凄然笑意。</p>

邱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灯焰呆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一直想问的话：“你……你为何要嫁给冯赛？”</p>

“这……那姐姐为何嫁给他？”</p>

“我？我是父母之命。”</p>

“成亲前没有见过他？”</p>

“没有。”</p>

其实邱菡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当年冯赛才进京没几年，还是小牙人，常替邱菡的父亲说合生意。邱菡并没有特意看过他，有时冯赛在外面和父亲说生意，她从帘后偶尔看过几次。那时看了也没有怎样，只是觉着这个年轻男子样貌衣着干干净净，说话行事又温和简明，让人愿意亲近。后来父母说冯赛来提亲，她听了有些惊讶羞怕，但不厌，还略有些心动。因此什么都没说，听任父母安排。</p>

“插钗定亲时也没见？”</p>

“当时又羞又怕，哪里敢看他？”这句邱菡没有说谎。</p>

“姐姐嫁给他，后悔过吗？”</p>

“后悔？”邱菡呆了半晌，才叹道，“生为女子，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p>

“为什么不能后悔？律法都说，夫妻若不相和谐，可以离婚。”</p>

“又有几个女子愿意离婚的呢？”</p>

“其实，姐姐并没有后悔过。”</p>

邱菡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心里却暗暗自问，后悔过吗？</p>

没有。</p>

哪怕冯赛娶进柳碧拂，让她满心怨忿，自己却从来没后悔嫁给冯赛。</p>

为何呢？</p>

冯赛常日里那种小心赔笑逗趣的体贴样儿，忽然浮现眼前。她心里一暖，又一酸，险些落泪。</p>

卢馒头站在自己馒头店前，眼圈顿时发热。</p>

大儿拿钥匙刚打开门锁，小儿便抢着推开门扇，两人争着挤进门里，四处查看，连声叫唤：“爹！灶台大锅都在呢！”“缸里水都还有半缸！”“他们把屉笼扔在这里呢！”</p>

卢馒头忙也走了进去，店里虽然空了许多，但大致还是原样，缺了的家什都是他们自己搬走的，余下的并没有动什么。门边朝街那张长木桌上落了层灰，但常年放屉笼的几个大圆印子还清清楚楚。里面靠墙一排五洞的灶台和墙壁上，十来年烟和水汽混成厚厚一层黑油，灶洞里还残余着煤灰……看着这些，他心里一阵感慨，觉着自己像做梦回乡一般。</p>

当初贷给他钱、收了这店宅的债主是香染街口的秦家解库，总店主秦广河是京城有名的大财主，哪里瞧得上一点点赁钱？因此一直没有赁给别人，只吩咐整卖出去。卢馒头去汴河边寻到专门说合房宅典赁的牙人鲁添儿，求了他，才说动那解库的分店主，答应将这店宅赁给卢馒头。</p>

谈定的赁价是每月十二贯，卢馒头用得来的那五十两银子，先付了半年的租金。那两个伙计跟了自己十来年，至今也没有营生着落，他找来帮忙绑架了冯赛妻女，又各给了八贯。再除去鲁添儿的两贯牙钱，余下的十贯钱做每天活使钱，买进些面粉、羊肉、葱韭菜蔬、盐酱和石炭，大致也够了。</p>

他当初经营这家馒头店，每个月至少能净落五十贯，如今不敢多请伙计，先只能叫那两个回来，生意会少很多，不过一个月赚三十贯应该还是做得到，除掉赁房钱，能净落个十七八贯。比之以往，虽然差了许多，但事已至此，也已经算很好了。何况这还是用冯赛妻女换来的。</p>

冯赛随着鱼行和猪行两位行首一起离开开封府衙，他边走边急急思寻对策。</p>

妻女还没有下落，存亡还不知；炭行这边又被祝德实和臧齐两人反击一枪，虽然宫中的炭他们两人完全应付得了，但汴河一路的供炭必须得紧急办好；谭力果然是三头使计，吴蒙也中了招，他恐怕也不知道谭力的下落。</p>

昨晚蹲守时，冯赛已经想好如何去化解谭力造的僵局，本打算赶紧去办，谁知道这里又冒出鱼行和猪行的事来，且都是火急万分。</p>

弟弟冯宝怎么会插手这么大的生意？他人在哪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

冯赛心里一阵气苦。这世上，什么人他都能和声和气，唯独这个弟弟，一见到，就不由得要生气。</p>

他们的父亲是个儒生，一生连考不中，只能做个幕客，却盼着他们三兄弟能成就一番功名。然而三个儿子没有一个能遂他的愿：长兄冯实性情安分敦笃，只愿守在家乡，耕田养亲，闲了才读一点诗书；冯赛则只爱读闲书，受不得学校科场的拘束，只愿在生意场中行走；三弟冯宝头脑最灵，性子却最浮，事事一见就明白，却从来不愿下力气，没有一样事能做得成。</p>

冯宝在家乡日日被父亲责骂，便偷偷跑到京城来投靠冯赛。冯赛起先还带着他去买卖场中历练，但他本性不改，多一会儿都坐不住，一错眼，就不见了人。冯赛痛责过几回，每次却也只能驯良两三天。久而久之，连骂他的气力都没了。只想着，寻一个轻省的营生，让他能养活自己就成。谁承想，他竟惹出这么大的事端。</p>

单一个炭行的麻烦就已经应付不过来，眼下三个行的大事一起压过来，任何一桩都万分火急。这何止是冰碎落水？更被几块重冰接连砸中，且无可逃躲，只能硬挨。</p>

走出公堂时，他几乎傻住，险些被那高厚门槛绊倒，一个趔趄，才猛地惊醒。逃是逃不开，只能赶紧想办法。好在做中人这么多年，时常会遇见几桩生意搅到一处，让他历练出了些定力。他在心里连击几掌，压住躁乱，集中神智，急急粗理出了个头绪。宫里的事是头一等，不能推延，得立刻办妥。眼下，先得把宫里供鱼的事办好；幸而猪肉低等，宫里极少吃，猪行的事可以稍缓一步；至于炭行，推官已经严令祝德实和臧齐，两人也已应允，今天也不成问题。</p>

这时，三人已经走出了府衙，冯赛忙道：“两位行首，能否借这边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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