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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婆一听,也踌躇起来,气叹道:“唉,这倒也是……我这媳妇命太苦,怎么偏偏尽遇上这些繁难……这可怎么才好?”</p>

何涣鼓足了勇气,才低声道:“她若是……若是不厌烦我……”</p>

蓝婆一惊:“你是说?”</p>

何涣抬起眼,快快说出心中所想:“我愿娶她为妻!”</p>

“这怎么成?”</p>

“只看她,若她愿意……”</p>

蓝婆张大了嘴,愣在那里。</p>

话说出口后,何涣也觉着有些冒失,自己和阿慈毕竟只相处了十来天,又没有说过话,是否自己一时情迷,过于仓促?</p>

自那天说出真相,阿慈再没进来过。何涣正好摒除杂念,躺在床上,反复思量,想起祖父所教的观人之术。祖父由一介布衣书生,最终升至宰相,一生阅人无数。致仕归乡后,他曾向何涣讲起如何观人,他说:“静时难查人,观人观两动,一是眼动,二是身动。”</p>

眼动是目光闪动之时,有急有缓,有冷有热,有硬有柔,以适中为上。但人总有偏移,极难适中,因此,以不过度为宜。目光动得过急,则是心浮气躁;过缓,是阴滞迟钝;过冷,是心狠意窄;过热,是狂暴猛厉;过硬,是冷心酷肠;过柔,是懦弱庸怯。</p>

至于身动,是举止。急缓,软硬,与眼动同。另外还有轻重之别。举止动作过重的人,性蛮横,多任性,难持久,易突变;而过轻的人,性狡黠,善隐匿,多伪态,难深交。</p>

何涣以祖父的观人法仔细度量阿慈,阿慈当是轻、缓、柔、冷之人。</p>

她的轻,绝非轻浮,也非隐伪,只是多了些小心,不愿惊动他人。</p>

她的缓,并非迟钝,除小心外,更因天性淡静,不愿急躁。</p>

她的柔,不是柔懦,而是出自女子温柔性情。</p>

她的冷,乍看似如冰霜,但绝不是冷心硬肠之人,看她这些天照料自己,丈夫虽然令她寒心,她却不忍置之不顾,换药喂饭时,再不情愿,也仍旧细心周至。</p>

这样一衡量,何涣心中顿时豁然:我绝非只贪图她的样貌容色,更是爱她的性情品格。</p>

至于门第身世,世间择婿择妻,无非看重富贵二字,对我家而言,这两个字值得了什么?我只需看重她的人,只求个一心一意、相伴终生。</p>

只是以他现在身份,没办法明媒正娶,但他想起祖父当年成亲也极寒碜,那时祖父尚未及第,两边家境都寒窘,只能因陋就简。父亲成亲,更加仓促,当时祖父远在蜀地为官,祖母在家乡病重,以为不治,想在辞世前看到儿子成家。母亲则是同乡故友之女,孀居在家,祖母一向看重她温柔端敬,并不嫌她是再嫁,自作主张,找了媒人,将纳采、问命、纳吉、纳成、告期、亲迎六礼并作一处,才两三天,就将母亲娶进门来,只给祖父写了封急信告知,祖父一向开通随和,并未说什么。何涣来京时,祖母和母亲都曾说过,信他的眼力,若碰到好的亲事,只要人家女儿人品心地好,他自己做主也成。</p>

于是,何涣便想了个权宜的法子,只用一对红烛,一桌简便酒菜,完了婚礼,只在心诚,无须豪奢。</p>

等蓝婆进来送饭时,他郑重其事说了一遍。</p>

“你这是说真的?”蓝婆仍不信。</p>

“婚姻岂敢儿戏?这两天,我反复思量过,才敢说出这些话。”</p>

“你这样的家世,婚姻能由得了你?”</p>

“我家中如今只有祖母和母亲,来京前她们说若有好的亲事,我可以自己做主。”</p>

“我仍是不信,你真的愿意娶阿慈为妻,不是妾,更不是侍女?”</p>

“正室妻子。”</p>

“这样啊……”蓝婆皱起眉想了想才道,“我得去问问阿慈,她看着柔气,其实性子拗得很。上回招丁旦进来,她百般不肯,是我逼了再逼,最后说留下万儿,要撵她一个人出去,她才答应了。谁承想招进来这么一个祸患。这回我再不敢乱主张了。你等等,我去问问她——”</p>

蓝婆说着走了出去,何涣听着她将阿慈叫到自己房中,低声说了些话,始终听不到阿慈的声音。</p>

过了半晌蓝婆才又走了进来,摇着头道:“不中——阿慈说不得已嫁了两次,命已经够苦了,不愿再有第三次。”</p>

何涣一听,顿时冷了,他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竟没有顾及到阿慈的心意,不但一厢情愿,而且无礼之极。</p>

“不过,她让我来向你道谢,多谢你能这么看重她。”</p>

“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看中于我?”</p>

“她说你是极好的人,是真君子,自己万万配不上你。”</p>

何涣一听,心又活转:“她是极好的女子,说什么配不配得上?求老娘再去劝说劝说,何涣并非轻薄之人,这心意也绝非一时之兴。”</p>

“我也这么说了,她说自己虽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毕竟还是丁旦之妻,就算夫妻情分已尽,但名分还在,怎么能随便应许别人?若答应了你,不但自己轻贱了自己,连公子的一番深情厚谊也糟蹋了。”</p>

“那我去找丁旦,用我家京城全部家产,换他一纸离婚书契。”</p>

“你真愿意?”</p>

“嗯!”</p>

“小相公,那个赵不弃又来了。”齐全在书房门边低声道。</p>

何涣一听,心里又一紧,看来是躲不过这人了。他只得起身迎了出去,赵不弃已走到院中,脸上仍是无拘无束略带些顽笑:“何兄,我又来了!哈哈!”</p>

何涣只得叉手致礼,请他进屋坐下。看赵不弃一副洋洋之意,实在难以令人心安,但说话间,又的确并无恶意,反倒似是满腔热忱。自己瞒罪应考,的确违了朝廷禁令,既然赵不弃已经知道内情,他若有心害我,何必屡屡登门?直接去检举,或者索性开口要挟就成。难道是想再挖些内情出来?但除了瞒罪应考,我再无其他不可告人之处。看来不坦言相告,赵不弃恐怕不会罢休。</p>

于是他直接开口道:“你那天在应天府见到的不是我,应该是丁旦。”</p>

赵不弃略有些诧异,但想了想,随即笑道:“你和丁旦……原来是两个人?对……只能是两个人……你们可有血缘之亲?”</p>

何涣摇了摇头。</p>

“那真是太奇巧了。”赵不弃眼里闪着惊异之笑。</p>

何涣苦笑一下:“是啊,我自己都没料到。”</p>

他慢慢讲起前因后果——</p>

关于和阿慈的亲事,经不住何涣苦苦恳求,蓝婆又去反复劝说阿慈。阿慈终于答应,不过始终坚持和丁旦离婚后,才能和何涣议亲。</p>

对何涣而言,这其实也是好事。不告而娶,于情于礼都有愧于祖母和母亲。一旦泄露出去,阿慈也将背负重婚偷奸的罪名。等阿慈和丁旦离婚后,禀告过祖母和母亲,再明媒正娶,才不负于阿慈。</p>

于是,他继续留在蓝婆家里,央求蓝婆不时去打探丁旦的消息,但丁旦现在是堂堂相府之孙,根本难以接近。何涣曾想过去告官,但又怕传扬出去,坏了祖父清誉,更怕丁旦反咬,会牵连到阿慈的名节。</p>

一来二去,转眼又拖过了一个月。这短短一个多月,却是他有生以来最欢喜的日子。</p>

他占了阿慈的卧房,阿慈便去蓝婆屋里挤一张床。但老小几个人,每天在一起,竟像一家人一般。不但阿慈,连阿慈家中的事事物物,何涣都觉得无比新鲜,每天帮着弄豉酱,筛拣豆子、泡水、蒸煮、调味、搅拌、腌存……都是他从未经见过的事,做起来竟比读经书、看诗词更加有滋味。</p>

而阿慈,虽然言语不多,也时时避着他,但脸上似乎有了笑意,蓝婆和万儿也都格外开心。虽然何涣自己家中也和睦安宁,但毕竟有些规矩讲究,在这里,凡事都简单松活,让他无比舒心自在。</p>

赵不弃一路听着,并不说话,但一直在笑。听到这里,才开口问道:</p>

“你一直没有去看看那个丁旦?”</p>

“只去过一次,腊月底的时候,我趁天黑进城,到了我家宅子门外,远远见大门关着,看不到人,等了一会儿,我怕被人认出,就回去了。”</p>

“丁旦赌光你家房宅钱物,你知不知道?”</p>

“知道。是蓝伯母去打听来的。”</p>

“你不心疼?”</p>

“家祖、家父从来不愿我贪慕钱物。我只是有些惋惜,那些钱物本该用来救助穷困。”</p>

“好!”赵不弃笑着赞了句,又问道,“你这一路奇遇,才过了一半,接下来,那位阿慈就变身了?”</p>

“这你也知道?”</p>

“当然,正月里到处都在传。”</p>

何涣叹了口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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