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独笑书生争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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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范楼，他们两个结了气，至今互不说话，我们三个是多年好友，往日从没这样过。我是想替他们说和，事情因池姑娘而起，所以才来请池姑娘，望池姑娘……”</p>

“那天怨我张狂了，耍性子，没顾忌，惹得那位公子生气，正想着找个时机好好道歉赔罪呢。这样正好，侯公子放心，今天我一定多赔几杯酒，酒钱也算我的。”</p>

“你能去，就已经很好，酒钱怎么能让你出。”</p>

池了了早早就去了范楼，和店里大伯穆柱闲聊，才知道护着自己的叫董谦，讨人嫌的那个叫曹喜，和事佬是侯伦。</p>

一直等到中午，侯伦和董谦先到。一看到董谦走进来，池了了心微微一动，看董谦身材魁梧、方脸浓眉，不似一般书生那么纤白，皮肤微有些黑，正是自己最喜欢的一类长相，尤其那目光，端正而温和，让人看着安心踏实。</p>

她忙迎上前去，深深道了个万福：“董公子，那天实在是对不住。”</p>

董谦叉手回礼，笑着道：“是我们失礼才对。”</p>

“董公子这么说，让人实在承受不住。”</p>

“哪里，的确是曹喜——”</p>

池了了一抬眼，见曹喜走进店来，忙向董谦使了个眼色，董谦会意，微微使了个鬼脸，回转身，咳嗽了一下，笑着道：“正说你，你就到了。”</p>

曹喜脸色仍有些不快，但还是笑着问：“又说我什么？”</p>

侯伦忙道：“没说什么，咱们上楼吧。”</p>

池了了走到曹喜面前，也道了个万福：“曹公子，那天是我莽撞失礼，还望公子能多担待。”</p>

曹喜只摆了摆手，勉强露出些笑：“那天我多喝了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不记得了。”</p>

“不记得最好。”侯伦笑着道。</p>

三人笑着上了楼，池了了也取过琵琶跟了上去。</p>

席间，三人说说笑笑，看来已尽释前嫌。</p>

池了了也觉得快慰，在一旁斟酒看菜，十分殷勤，又唱了两首柳永的词，连曹喜也似乎真的释怀，笑着点头，以示赞赏。</p>

大家正在开心，一个人忽然跑了进来，短衫布裤，是个小厮，朝着侯伦急急道：“侯公子，你家父亲又犯病了！直嚷胸口疼。你妹子让我赶紧来找你回去！”</p>

侯伦一听，忙扔下筷子，站起身道别：“对不住，我先走一步。”</p>

董谦忙道：“我们也去！”</p>

“不用，你们也知道，家父这是旧症复发，应该没有大碍。”</p>

侯伦匆匆走后，席上顿时有些冷，董谦和曹喜互相对望，又各自避开，都没了情绪。</p>

池了了忙圆场：“我昨日学了一首《定风波》，是新填的词，不知道两位公子可愿一听？”</p>

“好啊，有劳池姑娘。”董谦笑着道。</p>

于是池了了轻拂琵琶，慢启歌喉，细细唱道：</p>

燕子来时偶遇君，一衫细雨满城春。帘外柳思烟绪淡，轻叹，心中波浪眼中寻。</p>

只道情生如碧草，怎料，空留荒芜送黄昏。一片痴心何处去？无绪，青山仍待旧时云。</p>

唱完后，董谦、曹喜都默不作声，池了了见董谦低着头，以袖拭眼，竟似落了泪。她暗暗心惊，但不敢言语，假意没看见，慢慢放好琵琶，这才转身笑问：“两位公子觉着如何？”</p>

曹喜点头道：“不错，苏东坡、黄山谷等名家都填过这首，苏词豪爽，黄词雄深，这首清新深挚，有晏几道、秦观之风。”</p>

董谦也抬起头，虽然笑着，但泪容仍依稀可见：“这是谁填的词？”</p>

池了了笑着答道：“是我义兄，名叫萧逸水。”</p>

“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才子。”</p>

池了了听他们夸赞萧哥哥，心里甚是欢慰。</p>

曹喜和董谦也有了兴致，边饮酒，边谈论起各派词家。池了了坐在一边，笑着旁听。董谦看重词中的意境胸怀，曹喜则讲究格律炼字。两人说着说着，争论起来，互不相让。</p>

他们本就喝了不少酒，争得起劲，声音越来越大，脸都涨得通红，曹喜更是连太阳穴、脖颈的青筋都根根暴露。</p>

池了了看到，忙拿话岔开：“两位公子，菜都凉了，先歇一歇。来，先把酒满上，然后听我唱一首周邦彦的《苏幕遮?燎沉香》，这首词不论格律，还是词境，都是一流，两位公子想必都爱。”</p>

池了了给他们斟满酒，先端了一杯双手递给董谦，董谦这才停口，但斗意未消，脸仍然红涨。他勉强笑了下，接过了酒：“周邦彦这首的确是上品。尤其一句‘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清新如画，又了无痕迹。”</p>

池了了又端起另一盏递给曹喜，曹喜接过酒，只微微点了点头，转头又对董谦说：“你没听说‘曲有误，周郎顾’？周邦彦是词律大家，这首好就在律工韵协，宛如天成——”</p>

池了了见他们又要争起来，忙抓起琵琶，笑着道：“小女子唱得若有误，还请两位公子多多看顾。”</p>

池了了说着拨动琴弦，弹奏起来，董谦和曹喜也就不好再争，坐着静听。池了了才弹了前引，还未开口唱，房门敲了三下，随即被推开，穆柱单手托着个漆木方盘进来，盘中两大碟子鹅菜，他将托盘搁到门边的小桌上，端过其中一碟：“两位公子，实在抱歉，这最后一道菜是五味杏酪鹅，讲究软嫩，比较费火候，所以上晚了。”</p>

桌上主座是侯伦，已走了，董谦和曹喜在左右两边，面对面坐着，中间菜又已摆满，穆柱正犹豫该放哪边，曹喜道：“放那边。”穆柱便把那盘五味杏酪鹅摆向董谦这边，董谦却说：“放他那边。”穆柱已经放下，听了一愣，手一慌，碰翻了董谦面前酒盏，盏里的酒刚斟满，还没饮，酒水泼到了董谦前襟上。穆柱吓得连声道歉。池了了忙放下琵琶，掏出帕子替董谦擦拭，董谦笑着连声说：“不妨事，不妨事，正好泼得酒香带醉归，哈哈。”</p>

穆柱又再三道歉后才端起门边木盘，小心出去，池了了也收了帕子，回身要取琵琶，却听董谦说：“听说池姑娘是岳阳人？这道五味杏酪鹅应该是岳阳名菜吧。”</p>

“是啊，不过我离开家乡已经好些年了。”</p>

“少年时，读范文正公《岳阳楼记》，便十分向往那里，‘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可惜至今没去过。想必那里的饮食也是‘气象万千’。池姑娘，你来尝尝这鹅，看看比你家乡的如何？”</p>

“公子们都还没尝，我怎么敢先动？”</p>

“酒边相逢皆是友，何必这么多礼数计较？你是行家，先来考较考较。”</p>

董谦捉起筷子夹了一块鹅肉，放到池了了碗里，池了了只好举筷尝了尝：“大致是这个意思，只是杏酪略少了些，糖又略多了点，压过了其他四味，吃着稍嫌甜腻了些。不过这已经是上好的了。我在别家吃过几回，更不像。”</p>

“池姑娘自家会不会做？”</p>

“我自小就学琴，很少下厨，只粗学过几样。偶尔想念家乡了，才自己做一两样来吃。像这道五味杏酪鹅就做不来。不过，岳阳菜里，它还不算什么，有道‘万紫千红相思鱼’，才最有名。”</p>

“哦？这菜名听着就勾人。”</p>

“这紫是紫苏，红是楂丝，再配上些姜黄芹绿，做出来菜色，春光一样，菜味酸甜里略带些辛香，开胃，发汗，醒酒是最好不过的了。”</p>

“酸甜辛香，果然是相思之味，听着越发馋人了，可惜京城酒楼似乎没有卖的，无缘一尝。”</p>

“我最爱它的菜色菜味，名字又好，所以特意学过。公子想吃，要不我去厨房，替公子做一道？”</p>

“怎么好劳烦池姑娘，再说这酒楼厨房也不许外人随意进去做菜。”</p>

“这里的厨房我常进去，有时候他们忙不过来，会叫我去帮帮手，里面做菜的几位茶饭博士都很熟络。我也很久没有吃过，说起来，自己也馋了。我这就去做，两位公子先慢慢喝着，不过，说些高兴事，莫要再争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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