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醉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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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去年才搬到小横桥这里？”</p>

“嗯。是二哥找的房子。比我们原先赁的那院房子要宽展些，钱却差不多。”</p>

墨儿想再问不出什么，便起身道：“打扰两位了，在下告辞。日后若有事，恐怕还要叨扰。”</p>

彭针儿随口道：“要到饭时了，赵公子吃了饭再走吧！”</p>

墨儿看曹氏白了彭针儿一眼，便笑道：“不了，多谢！”</p>

他仍从后门出去，临出门前，彭针儿悄声问道：“隔壁娘子真的出事了？”</p>

墨儿见他眼中全是猎奇偷鲜的神色，越发确证他的确并不知情，便只笑了笑，转身离开了。</p>

他回到康潜家，武家妯娌和其他围观的邻人都已散去，康潜的尸首仍横在厨房地上，蒙了一条布单。康游跪在尸首边，已不再哭，垂着头木然不动。</p>

墨儿又悲疚起来，但随即告诫自己，悔之无益，尽快查清案子才是正理。</p>

于是他小心过去，低声问道：“康二哥，有些事得问你，不知——”</p>

康游仍然不动，不过沉声应了句：“你问吧。”</p>

他的左额刺了几个墨字：“云翼第六指挥”，是当初从军时所刻军旅番号，虽然如今已经由武职转了文职，这黥文却仍旧留于额头，有些刺眼。</p>

“康二哥，是你去取的那个锦袋吗？”</p>

“是。”</p>

“康二哥是从哪里取来的？香袋里那双耳朵又是怎么一回事？”</p>

康游目光微微一顿：“这事关另一件大事，我不便多说。过几天，我自然会实情相告。目前得先找回我家嫂嫂和侄儿。”</p>

墨儿看他神情，就算强逼也不会说出来。于是退一步问道：“清明正午你下船后，找了一个老汉将香袋转交给康大哥的？”</p>

“是。”</p>

“康大哥将香袋交给饽哥时，珠子和耳朵果真在香袋里？”</p>

“是。那位老汉信得过。我也一直偷偷在后面跟着。”</p>

“你扮成这样，这几天也是在偷偷查找绑匪？”</p>

“是。可惜一无所获——”康游看了一眼地上康潜的尸首，眼睛又开始泛潮。</p>

“据我和家兄探讨，绑匪应该是你家左邻右舍，尤其是隔壁武家和彭家嫌疑最大。”</p>

“哦？”康游一惊，随即痛悔道，“果然，要劫走嫂嫂和栋儿，只有他们两家最方便。唉！我怎么早没想到！”</p>

“康二哥看这两家哪家嫌疑更大？”</p>

“武家大哥与我哥哥多年邻居，两人志趣相投，我和武家二哥又是沙场上的生死之交，他们必定不会。彭家兄弟去年才搬来，因不是一路人，并没有深交，不知底细。”</p>

“我刚去过彭家探问，只有他家大嫂和老三彭针儿在，不过看神情话语，他们两人似乎并不知情。”</p>

“他们三兄弟都在市井里混走，必定极会遮掩。”</p>

“没有查明白之前，两家都有嫌疑。另外，有一事还要请问康二哥，康大哥和大嫂两人平日可和睦？”</p>

康游神色一变，声调也有些不自在：“起先哥嫂两个十分和睦，这半年来，有些事——”</p>

墨儿忙问：“什么事？”</p>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似往常那么和睦。”</p>

墨儿发觉康游似乎在遮掩什么，不愿意说出来，不好追问，便道：“还请康二哥再仔细想想，这两家还有什么可疑之处？”</p>

康游还未张嘴，武翔和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二郎……”</p>

武翔面色凝重，应是已从妻子那里听到了康潜噩耗，进门望见地上尸首，他神情越发沉痛。他身后那个年轻男子一身白色襕衫，眉眼和武翔有些像，墨儿猜他是武家老三、太学外舍生武翘，看到尸首，武翘眉头颤了一下，先有些惊怕，随即也涌起悲意。</p>

“怎么竟会这样？大郎平日并不贪杯呀。”武翔深叹了一口气，“尸首这样搁着不成，二郎快去找件干净衣裳给大郎换上，上方寺离得最近，就请那寺里的师父来做法事，二郎你看如何？”</p>

康游沉声道：“我哥哥并不信这些。”</p>

“那也得立个灵位，左右邻舍也好祭拜。三弟，你去纸马店请个灵牌，买些香烛纸钱，另外叫你两个嫂嫂也过来帮着料理一下。”</p>

武翘点头应了一声，随即转身走了。</p>

墨儿仔细留意武家兄弟，两人悲悼出于真挚，丝毫没有作假的意思。他们要帮助康游料理后事，也不便问什么，就先告辞出来了。</p>

回去途中，他在驴背上又回想彭家曹氏和彭针儿的话，说他家老大彭影儿回家乡去了，而且是寒食那天。两人说起来时，神色之中始终有些遮掩。</p>

彭影儿善做影戏，又精于口技，在汴梁百戏行当中也算有些名头。墨儿曾看过一回，那次演的是三国戏，彭影儿藏身在一块白绢屏风后面，操弄着羊皮刻镂描画的各色人物，如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等，灯光映照上去，鲜明如活，不但手足能动，而且彭影儿又给这些人物配上相应话语声音，各个音色语调不同，更有金鼓之声、马嘶声、风声、人马杂沓声、刀剑搏击声……恍然间，如同亲临战场，看万军厮杀。</p>

寒食连着清明，官府要休五天假，正是勾栏瓦舍生意最好的时节，彭影儿为何要选这个时候归乡？康潜妻儿是寒食前一天失踪，彭影儿次日就离开，难道其中有关联？</p>

彭影儿常在城东望春门外的朱家桥瓦子作场，离得不远，墨儿便驱驴先去了那里。</p>

比起中瓦、里瓦等大瓦子，朱家桥瓦子只能算二等，但也有十来座勾栏，远远望过去，彩绘木栏围出一块二十多亩地的宽阔场地，四面都架着高大欢门，彩幡花锦簇绕。墨儿从东边欢门进去，虽然还未张灯，已有许多人进进出出。进到里面，仍是用彩绘木栏分隔出一座座勾栏，勾栏内是高阔的瓦棚，棚里摆满桌椅，有的将台子立在中央，有的则搭在最靠里。</p>

虽然没到最热闹的时候，但这些勾栏中大半也已经坐满了人，台子上有说的、唱的、弹的、相扑角力的、舞刀弄棒的、弄傀儡的……各种声响动静，江海暴雨一般喧震沸闹。</p>

墨儿记得彭影儿是在西南角上那座勾栏作场，便快步穿过去，见这里人还不多，只坐了半场子，台子上一个赤膊的人正在踢弄彩球。墨儿扫了一圈，见勾栏角上有个老者正蹲在一个小炉子边看着烧水，知道是常日在这里点茶卖汤水的，便走过去问道：“老人家。”</p>

老者回头望了一眼，问道：“这位公子要茶么？”</p>

墨儿笑着说：“不是，我是想打问一件事。”</p>

“什么事？”</p>

“演影戏的那个彭影儿去哪里了？”</p>

“说是有人办大宴请他去作场了。”</p>

“什么时候？”</p>

“清明那天。怪的是，这几天了，至今不见他回来。”</p>

“嗯？不是寒食吗？”</p>

“清明前一天他还在这里作场。”</p>

“老人家没记错？”</p>

“这个我可记得准哩，老彭演影戏要润嗓子，每回都要我替他熬梨汤，寒食不能动火，头一天我就给他熬了三天的量，那三天人多，他早中晚各演了一场，清明前一天半夜演完了口渴，还问我要梨汤喝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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