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十五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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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震在门边粗声道：“开封府左军巡使，你是何人？为何在这底下？”</p>

那船工越发惊恐，边喘气边答道：“小人……小人是这船上的船工，名叫谷二十七，小人也不知道……为何在这底下。”</p>

“大人！”后面忽然传来叫声，是万福，站在岸上，从对面客舱窗口的暮色中露出一张胖脸，“大人，只找到了七个弓手。”</p>

“正好！”顾震走进对面客舱，“叫他们都上来！守住船的各部位，不许任何人上来。”</p>

这时暮色渐浓，河水变得乌青，河上升起一阵春寒凉意。</p>

甘亮将船上挂的十几盏灯笼全都点亮，船顿时变得暖黄透亮，如一弯明月浮于墨云之上。但灯影下，那些船工的尸体却显得越发幽诡，若不是有人走动，简直如同一只鬼船。</p>

赵不尤一直暗暗盯着谷二十七，从暗舱里爬起来后，他一直低着头，又偷偷环窥四周，不停咬着下嘴皮，似乎在探视什么；看到地上两个死去的船工，他眼中惊疑，却没有出声，双手捏弄着，似乎在犹豫什么；带他出去，走进大舱时，见到地上躺的那些人，他脚步一顿，左右乱瞟，像是在下什么决心。</p>

半晌，他才低声喃喃道：“不是……”</p>

古德信在他旁边，忙问：“什么？”</p>

谷二十七抬起头，目光发怯，声音提高了些：“这不是那只船。”</p>

古德信又问：“什么？”</p>

谷二十七望了望船舱四周：“这不是我们那只船。”</p>

古德信有些着恼，第三次问道：“你说什么？”</p>

谷二十七似乎已经清醒确证，目光镇定起来，声音也提得更高：“我家那只船是从应天府来的，船主姓梅，船帆上绣了朵大梅花，叫‘梅船’，那就是我家船主——”他指了指地上那个身穿褐色绸衫的男子。</p>

众人听了都迷惑不解，赵不尤问道：“你们那船上午是否停在虹桥那边？”</p>

“是！”谷二十七忙点头。</p>

顾震忙问：“这么说你本该在那只梅船上，现在却到了这只船上？”</p>

谷二十七才点点头，没来得及出声，小舱中传来一声急叫：“顾大哥！哥哥，你们快来看！”</p>

是墨儿的声音，从方才左边那第一间小舱中传出。</p>

赵不尤和顾震又一起躬身钻进小舱过道，到那舱门前，见墨儿趴蹲在地板上，手里端着那盏油灯，灯影下，方才那个暗舱旁边又露出一个方洞。</p>

墨儿回头指着暗舱边缘道：“我见木板缝边似乎有血迹，试着推了一下，果然还有个暗舱，里面也有个人——”他将手中的灯盏朝里照去，里面露出穿着一双黑毡靴的脚，石青色梅纹缎袍，在灯光映照下，泛着幽蓝光泽。由于暗舱的小半截伸到床下，舱底那人的上半身被床板遮盖，看不到面部。</p>

顾震忙唤了两个弓手，将小舱中那两具尸体搬到对面舱室中，腾出空地，又将床板也掀开搬走。墨儿将灯盏照向那人面部，一见之下，猛地惊呼起来。赵不尤等两个弓手出来让开，才走进去，墨儿回头望着他，满脸惊异，杂着悲恐。</p>

赵不尤俯身望去，虽然这几年他经惯了各色奇诡场面，但一看到舱底那张面孔，也不由得一震，发出一声低咤——那人是“东水八子”中的“剑子”郎繁！</p>

郎繁双眼紧闭，面部僵冷，他的眉骨、颧骨、鼻梁本就生得高耸，灯影之下，更显得眼窝黝深。加之灯焰摇动，他嘴角的阴影也随之游移不定，原本面无表情，看起来神情却似乎在变个不停，忽乐忽忧，忽哀忽惧……</p>

赵不尤忙伸手按住郎繁右手腕去探脉息，然而，触手冰硬，脉息全无，已经死去。他刚要松开郎繁的手腕，却见手背上有一圈伤痕，抬起来一看，是一圈牙印，咬得很深，看印痕，应是成年人所咬。再看郎繁左胸口，衣襟上一大摊黑影，如墨迹一般，伸指一蘸，冰凉湿滑。墨儿忙将灯光移过来，暗红湿浸，是血。赵不尤揭开那衣襟，里面是件白绫衫，心口位置一道伤口，应是利器刺伤。</p>

郎繁之所以被称为“剑子”，是因他不但好文，兼爱习武。曾跟一位道士学过一套清风剑法。赵不尤曾与他过招，他这套剑法，艺过于技，足以健身，难于御敌。大宋开国以来，太祖赵匡胤为斩除唐末武人乱政之弊，抑武兴文，重用儒臣。百余年间，文教勃兴，书卷远胜刀剑，使大宋成为读书人之天下。万千文弱士子之中，郎繁武艺纵然不高，却也已经是稀有难得。</p>

他为何在这里？因何死去？</p>

甘亮提了两盏灯笼进来，在小舱室角上各挂起一盏，亮了不少。</p>

那盏油灯则搁在暗舱边的木板上，灯影摇映着郎繁苍白僵冷的脸。</p>

顾震和古德信也走了进来，顾震先俯身望去，随即闷叫了一声：“这不是剑子郎繁？”</p>

古德信听到，忙一把推开顾震，望向尸体，一眼认出来后，身子猛地一颤，喉中发出一声怪异声响，像是心被人猛踩了一脚，惊痛莫名。</p>

赵不尤心中也悲意翻涌，郎繁今年还不满三十，他不但练武习剑，更熟读兵书战策，满怀壮志，盼着能被委以军任，远赴西北边地，守土卫国。这两只船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竟让郎繁也卷入其中，并命殒于此？</p>

悲慨一阵，他定了定神，对舱门外的万福道：“让那谷二十七过来认一认。”</p>

万福忙出去带了进来，谷二十七一眼看到那个暗舱底有人，身子一颤，瞪大了眼。</p>

赵不尤盯着他：“你过来看看这人。”</p>

谷二十七畏畏缩缩走了过来，朝郎繁的脸望了一眼，低声惊呼一下，纳闷道：“他？”</p>

顾震忙问：“你认得他？”</p>

“他是搭我们船来汴京的客商，昨天在应天府上的船，住在对面最尾一间小舱里……哦，不！不是这只船，是我们那只梅船。今天晌午船靠岸的时候，他和其他客人都上岸了呀，咋会在这里？”</p>

“你看到他上岸了？”</p>

“是呀，就是看着客人们都走了，梅船主才让大家收拾客舱，小人进来收拾这间……唉，又错了，不是这间，是我们那只梅船的。正收拾着，不知怎的，后脑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p>

“你转过头来。”</p>

谷二十七转过身子，用手摸着后脑：“就是这里——”</p>

赵不尤凑近一看，他的后脑果然有一片新瘀伤，还渗出些血，尚未干。</p>

“你们那船穿过虹桥你知不知道？”</p>

“不知道。”</p>

“你们那船上的小舱室和这船的很像？”</p>

谷二十七环视舱室：“大小差不多，摆设也差不多，小人在水上过活，见过的客船无数，小舱大都是这个样子……”</p>

“脚下也有这种暗舱？”</p>

“这个？这个倒没有。一般客船都没有，这汴河水不算深，人和货加起来已经很重，再在这暗舱里放满东西，船会吃不住水。”</p>

“你们那船上一共多少人？”</p>

“我算算看，”谷二十七扳着指头，“梅船主，刘嫂，吴嫂，舵工两个，锚工两个，桅工三个，篙工八个，纤夫六个，杂役两个，总共二十六个人。”</p>

赵不尤心想，除了郎繁，这船上死去的共有二十四人，连谷二十七，则是二十五人，便问道：“你自己算进去了？”</p>

“算进去了，小人是杂役。”</p>

顾震吩咐道：“万福，你带他去认一认那些人，看看是不是都认得？”</p>

过了一阵，万福带着谷二十七回来：“那二十四人中，他说二十二个人都是他们船上的，只有前舱两个，他不认得。”</p>

赵不尤听了，心中惊疑。那只梅船凭空消失，船上的人却到了这只新客船上，而且全都死去？</p>

他忙问谷二十七：“梅船上原先总共有二十六人，死去二十二人，除了你，还有三人，哪里去了？”</p>

谷二十七忙道：“小人也不知道。”</p>

万福道：“那船在虹桥下遇险时，两个纤夫跳下船，到桥头抛下纤绳拉船。当时太乱，不知道那两人去了哪里。卑职今早四处查问，附近的人都没留意这两人。至于剩下一人，就不知道了。”</p>

赵不尤问谷二十七：“那三人姓名你该能想起来吧？”</p>

谷二十七道：“两个纤夫应该是胡万和刘七，另一个……也是杂役，名叫汪三十六。”</p>

万福道：“卑职再去查访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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