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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长城揉揉被撞的肩膀,摇摇头,去球场拿起衬衫随意抹了抹汗,又胡乱套上身,朝他们摆手:“估计是我姐夫喊人来的,我去看看,你们先玩儿。”</p>
从球场出去,周长城汗如雨下,天气太热了,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一股汗臭味,见到跟自己坐同一班公交车回去的同事,托他帮忙,到家具厂筒子楼给万云带句话,让她等会儿坐公交到妇幼保健所去,她姐估计要生了。</p>
前头周长城万云就对姐夫姐姐说过,要他们帮忙的地方,随时到厂里来叫人。</p>
跟那邻居到了筒子楼底下时,周长城听到一阵吵嚷,有人骑着三轮板车停在楼下,听声音是说要等万雪这个破水的孕妇从三楼下来,再用板车运着她去医院生孩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楼上一直在吵,没把人弄下来。</p>
周长城三两步跑上楼,看到好几个大姐大婶围在孙姐夫和雪姐的房前,一个人一个主意,万雪的痛苦的吟声不时传来,孙家宁一个大男人失了方寸,焦头烂额,手忙脚乱,急得团团转,不知怎么办好。</p>
万雪是两小时前破水的,刚开始她还算镇定,和四邻打了招呼,说等会儿孙家宁回来再一起去医院,结果等人把孙家宁喊回来,她就开始宫缩发痛了。</p>
见她痛得厉害,四邻也不敢冒险把她从三楼背下去,有经验的大姐还说干脆让她在家里生好了,可临时到哪儿去找接生婆啊?也是白搭!</p>
孙家宁一只脚跛着,更是背不起万雪,他请各位邻居扶着万雪下楼,但邻居们看万雪那皱成一团的脸,扶她出这个门都要掂量一下,谁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趟,现在又是独生子女政策,孙家宁万雪夫妇是有单位的人,按照国家计划生育,一辈子估计就生这一个,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先头答应得好好的,邻居之间肯定会帮忙,临了临了,又缩手缩脚的。</p>
没有办法,孙家宁只好叫人跑了电机厂一趟,寄希望妹夫还在厂里,好在周长城今天刚好就留在厂里打球,这才被喊过来了。</p>
孙家宁看到周长城跟看到救星一样,用力抓抓他的手臂,有些语无伦次:“阿城,阿城,你姐要生了,快背她下楼…”</p>
周长城一个字不说,紧抿着唇,看着满头包的姐夫,只点点头,平日里笑脸飞扬的雪姐脸色雪白,冷汗打湿了头发,倒在床上没办法起来,高大健壮的男人头皮发麻,蹲下身,用了点巧劲儿把万雪背上来,慢慢走了出门。</p>
孙家宁和两个大姐在背后扶着他和万雪,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去。</p>
周长城把万雪轻巧地放在三轮板车上,让她靠着孙姐夫,给车主掏了半包烟,然后自己蹬着车子往保健院冲去。</p>
万云一路横冲直撞到妇幼保健院的时候,万雪推进产房已经有半小时了,包括产妇在内,连带着两个连襟,三人都被医生数落傻大胆,破水了就该第一时间到医院来,还等这个等那个,产妇的时间是用来等的吗?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都不要命了?</p>
万雪在产房里头疼得嗷嗷叫,竟还有力气骂孙家宁是个王八蛋,竟让她怀孕,又喊叫着太痛了,不生了!闹着要回家!</p>
孙家宁站在医院的窗台边上,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万云看他的手指抠着窗台,窗台上有一小块纱窗,那纱窗上的铁丝刺进去了都没有察觉,跑过去连着叫了两声姐夫,他才回过神来,察觉到手上的痛楚,不在意地把那根细铁丝拔出来,抹掉一粒血珠。</p>
从前听了许多关于夫妻之间的俗语,但这一刻,孙家宁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千年修得共枕眠,千年才修得一个万雪。</p>
“阿云,你来了。”孙家宁张张嘴,嗓子很沙哑,喉头干燥得似乎要着火。</p>
周长城也走了过来,身上还有没干的汗,搂住万云的肩:“雪姐进去有一阵了,医生让我们在外头等,生孩子没那么快。”</p>
“好,好,听医生的。”万云心惊胆战的,双手绞着,一脸担忧,里头痛着的是她姐,万云情愿自己跟着痛,好帮万雪分担一些。</p>
过了快三个小时,万雪在里头的喊声小了些,估计是叫累了,护士被家属拉着问了好几遍怎么样了,每回这护士都说快了快了,万雪却还是一直没生。</p>
这时候,孙家宁和周长城万云三人也终于缓过神来了。</p>
“姐夫,我回去给我姐炖点吃的。”万云心里慌张,双手合十朝着万家寨的方向拜,求土地公和祖公们保佑她姐顺利生产,她一直蹲在墙角,把满天菩萨都拜了个遍,揉了揉麻掉的双腿,这才站起来和孙家宁说话。</p>
孙家宁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她:“你们先回去洗个澡,家里的东西你看着用。”</p>
“对了,替我去孙家巷,跟我爸妈说一声,我妻子要生了。”</p>
说这话的时候,孙家宁的用词很分明,语气却分外平静,但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怒气,那种愤怒冲得他眼睛发红,心都跟着滴血,却没有办法当着万云和周长城的面表露出来。</p>
孙家宁羞于说到受伤和失落。</p>
万雪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孩子所带来的喜悦,也没有办法冲淡孙家宁这一瞬的愤怒和失望。</p>
万云没有办法体会姐夫脸上的隐忍所代表的含义,她只看到周长城因为打球,又一路狂踩三轮板车出了一身汗,身上都馊了。</p>
万云接过钥匙,朝着孙家宁点点头,和周长城一起去了物资局筒子楼。</p>
周长城带着万云把三轮板车骑回去,把车子还给人,先上楼去洗澡,万云拿了孙姐夫的一件旧衬衫给他套上身,他个子比孙家宁高,衣服穿着有点短,但勉强也过得去。</p>
万云则是从碗橱里拿了半只鸡出来,砍成块,往里头丢红枣和和当归片,大火烧了一锅鸡汤,又找隔壁邻居借了个锅灶,快手快脚做了顿饭,用饭盒和盘子装好,自己和周长城匆忙吃了点,再带一些过去给孙家宁吃。</p>
夫妻两人,一个抱着一锅鸡汤,一个拎着一盒饭菜,先是去了孙家巷找孙家父母,谁知孙家父母和孙家欢都不在家,听邻居说是砖厂放电影,他们一家三口人看电影去了。</p>
那一刻,万云忽然理解了孙姐夫脸上那种痛楚,她轻叹一口气,请邻居转告,他们家的儿媳妇要生孩子了,这才和周长城继续走去医院。</p>
周长城也察觉到了其中的波流涌动,他六亲缘浅,一切靠自己,结了婚有了阿云,才有一个小家,在这种事情上,心态更加坦然,跟万云讲:“等会儿见到姐夫,如实说就好。”</p>
万云木木地点头:“我知道的。”心里却想,没有长辈帮衬,自己一定要多帮着姐姐,至少帮她做好这个月子。</p>
周长城担心万云提不起兴致,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拿了:“我来提,你别太累。”</p>
万云只是笑笑,一盒饭菜,能有多累,又不忍拂他心意,只牵住着周长城的手。</p>
当夜,过了凌晨十二点多,万雪催产成功,痛了五个多小时,在医生和护士的帮助下,诞下一名健康的、哭声响亮的女婴。</p>
听到“母女平安”四个字,产房外的孙家宁湿了眼睛,背着人,转过身去,擦了很久的泪。</p>
周长城和万云也顺利升级,当上了小姨和姨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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