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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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们说什么？”万雪不解，捋顺手头的线，看着妹妹，“你看我嫁给你姐夫这么多年，爹娘和哥嫂什么时候来看过？哪次不是你和小风来的？”</p>

万家寨的爹娘和哥嫂，只有朝着万雪伸手要东西的，从未给过这个女儿一分半点。</p>

万云略有遗憾，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从熟悉的家乡出来后，多少会想起爹娘和兄弟们，见姐姐这么说，也没有再言语，其实想想也知道，就算知道她和周长城住哪儿，估计家里人也不会想着来看看的。</p>

万雪经历过万云的心路历程，刚到孙家巷，一个人独处时，总不免会想念家里人，不管着家里人对她多坏，可那是她朝夕相处二十年的亲人，不可能不记挂的，所以也明白妹妹的渴望，谁也不想和家里就此断了联系，就说：“中秋的时候，你和妹夫回去看一看，顺嘴提一句就行了。”又提醒道，“可千万别说得太具体，就说租了个很小的房子在住，也千万别邀请哥嫂们来做客，你也知道嫂子们只有拿你东西的份儿，哪有给你带东西的。”</p>

万云这下是彻底不吱声了，因为姐姐说得都对。</p>

“也就是小风，是我们姐妹带大的，向着我们一点，”万雪有些惆怅，“只是大家都长大了，我们离他又远，真怕往后都不会那样亲近了。”</p>

说到小弟万风，万云都跟着怅然起来。</p>

但两人都不是长吁短叹的性子，说了会儿娘家人，姐妹俩又抛开这个话题，把缝好的床单套在床板上，试试尺寸，小了点，万云又拿起剪刀，缝补一番，改大了些。</p>

等做好这些，万雪已经有些累了，歪坐在沙发上不想动，万云拎着桶，去水房把这些枕头被套洗干净，拿到楼下晾干，现在太阳大，等天黑就能干了。</p>

上楼再帮万雪做点爬高爬低的卫生，万云出了一身汗，额头亮晶晶的，灰蓝色的衬衫贴着后背，一片水迹，外头的太阳朝西落去，放学的孩子陆续跑在路上，她在阳台晾好抹布，看着有些羡慕，在县里当学生真好。</p>

把一个竹编簸箕归置好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一根倒刺，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万云抽了口气，把手指拿起来看，一根肉眼可见的粗木刺扎进肉里，活儿干多了，这是难免的事，好在痛一下就过了，万云不在意地把这根木刺拔出来。</p>

“姐，我去找周长城。”电机厂差不多下班了，万云要去找周长城一起回家。</p>

“好。”万雪正关上衣柜门，探出头，把门口的妹妹叫进来，“阿云，这几件衣服裤子拿回去穿，我现在长胖了，穿不下。”</p>

万云看了万雪手上的衣服，碎花小衬衫，青色裤子，各有两件，都是七成新的，姐姐怀孕几乎没胖，怎么忽然给自己衣服？</p>

等反应过来，万云的脸“唰”一下红了，她只有两件衬衫，一条外出穿的长裤，一条睡觉穿的短裤，这几日她和万雪几乎天天见面，每天穿的都是这两件套，姐姐估计是看出她的窘迫了。</p>

“姐我不要。”万云的声音小小的，头也低低的。</p>

万雪像是没注意听万云说话，手上一点东西都拿不稳似的，把衣服裤子放到她手上，扶着腰，拿手扇扇风，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姐夫说今天要早点回来看这沙发做得好不好，怎么还没到呢？”</p>

万云拿着那两套衣服，感动和羞赧交织着，衣服难买，布票难得，只有姐姐才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顾着她。</p>

“阿云，今天我和孙家宁约了朋友见面，就不留你啦。”万雪看了一眼还傻站在边上的妹妹，笑笑摸了摸肚子，“家里弄得差不多了，明天就不用往这儿跑了，你也歇两天”，又情真意切地说，“这几日幸好有你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p>

万云呐呐，手上的衣服像会咬手，最后一咬牙，还是放到自己那条半旧的军绿色袋子里了：“姐，那我先走了。”</p>

“去吧，小心走路。”忙了一整日，万雪确实是累了，朝妹妹挥挥手，没送她出去。</p>

外头霞光万丈，落在这个筒子楼的阳台上，不远处的空中有几只白鸽飞过，放学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过马路，出了门，万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万雪。</p>

此时的万雪坐在新打的木头沙发上，斜斜靠着木头扶手，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拿了本故事类的书在翻阅，双眼低垂，容貌秀丽，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有种别样的美好。</p>

万云的心忽然被蜇了一下，她下意识抬起刚刚被毛刺扎过的手指，有个细微的小孔没有闭合，指甲缝偶见一点灰黑没洗干净，她翻动手掌，前后细看，一股浓烈的失落感弥漫在她的心上。</p>

这是一种恶性的失落。</p>

在这个金光满天的傍晚，蓦然间，她发现万雪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人生经验浅薄的万云，一时间说不上来，有些失魂地下了楼梯。</p>

走在去电机厂的路上，万云心情怏怏，那阵惘然如失的感觉笼罩着她，沉重又陌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最后只能停下来，靠在电线杆上缓一缓。</p>

四周有不少下班的人，有男人有女人，大家神态不一，但过得宽裕，或过得穷乏，不看衣衫，光看脸色都能瞧出个七八分。</p>

她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注意观察路上的行人，大概是受了姐姐的刺激，便异常注意迎面而来的面孔。</p>

骑着自行车，自行车手把上挂着买的菜，打扮得体，是生活条件好的，有正式工作的女同志。</p>

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双眉紧拧，面有菜色的，估计是家中生计艰难的女同志。</p>

万云心里在小心地分辨着，判断着，她也不知道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来分析刚刚她回头看万雪那一眼的失落感。</p>

刚过去了一对争吵的母女，此时又有一家人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父亲笑容满面，孩子嘴里说着童言稚语，母亲的脸上则是一脸包容地看着这对父子，万云眨眨干涩的眼睛，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答案。</p>

万雪身上散发出一种，与她们在万家寨全然不同的气质，是从容感。</p>

这是一种有得选择、不怕失去的从容感。</p>

得到这个答案，万云总算松了好大一口气，心头的那阵空虚被填满，她扶着电线杠缓了缓，再看看还带着灰黑的指甲缝，找了个公共洗手池，洗了很久的手，终于不见那点黑色，这下，终于又一点一点恢复了平常心。</p>

刚刚，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嫉妒自己的亲姐姐万雪了。</p>

所幸，她稳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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