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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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州紧邻交州，自朝廷南渡后，经过一场场内乱，这个腐朽的王朝只剩下躯壳。</p>

淮安王陈恩盘踞在惠州十郡，表面上还属朝廷管辖，实则早就割据一方。</p>

待陈皎她们抵达惠州章陵郡后，已经是冬月初了。</p>

胡宴并未把二人往淮安王府领，他行事稳妥，先探听到淮安王会在初八那日前往龙台寺，便提早做下安排。</p>

初八那天上午淮安王在慈恩殿与空智大师会面，正午在寮房午休时，忽听侍从来报，说胡宴回来了。</p>

胡宴是徐昭部下，陈恩还以为崔珏他们归来，抬手示下。</p>

不一会儿胡宴前来，同他汇报他们此行的情形。</p>

陈恩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袭紫衣华服，头戴玉冠，哪怕五十有余，养尊处优的圆脸仍旧饱满富态，不见光阴流逝。</p>

他个头不高，中年发福，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圆润。</p>

有一张好面相。</p>

脸型方正，印堂饱满，颧骨不突，眉眼亲和，很有气度。</p>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p>

至少长得面善。</p>

胡宴毕恭毕敬道：“此行崔别驾替主公举荐二人，还请主公赏脸见一见。”</p>

陈恩捋胡子，好奇问：“是何方能人？”</p>

胡宴当即呈上许氏的金锁。</p>

陈恩接过细看，努力从记忆中扒拉有关它的印象。</p>

旁边的胡宴则不动声色观察他的表情，倘若不知那件物什，便不用再见了。</p>

与此同时，另一边等待结果的母女紧张不已。</p>

许氏来回踱步，嘴里神神叨叨，“他若不是你爹，那咱们娘俩今日就甭想活着走出龙台寺了。</p>

“老天保佑，我许惠兰倒了半生的血霉，也该享享清福才对。</p>

“万一那王八羔子不记得……”</p>

她正碎碎念叨，突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p>

母女寻声望去。</p>

门口的男人大腹便便，遮挡了外头的光。</p>

“慧娘？”</p>

陈恩试着喊了一声。</p>

许氏望着男人愣怔了半晌，不可思议与各种委屈情绪涌上心头，胸腔血气翻涌，不知是何滋味。</p>

陈皎不认识这个便宜爹，只警惕地站起身，看向许氏。</p>

许氏的情绪剧烈波动，霎时红了眼，喉头哽咽道：“天菩萨！你竟真的是陈郎？！”</p>

那声“陈郎”戳得陈恩心窝子都软了，他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p>

许氏可不管他是什么王，此刻满腹辛酸牢骚，红眼骂道：“陈郎，你个鬼迷日眼的王八羔子，害得我好苦啊！”</p>

当即落下泪来，声声控诉，“慧娘我等了你好些年，也不见你来接我们母女团聚……”</p>

她是真的伤心又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一个劲念叨：“这些年我们母女过得好苦啊……”</p>

说罢跪坐到地上，难过得泣不成声。</p>

陈皎忙上前搀扶。</p>

陈恩最见不得女人哭，也上前来扶她。</p>

他是出了名的风流种，见一个爱一个，对许氏曾有过真心，现在也有真心。</p>

只不过那份真心不太值钱。</p>

许氏着实委屈坏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心心念念的男人，也不管对方是否嫌弃，拉他的衣袖擦泪，比平时多了几分矫情。</p>

陈恩也纵着她来，看向陈皎，问她道：“这是我们的闺女阿英？”</p>

许氏哭哭啼啼道：“亏得陈郎还有点良心，能记得阿英。”说罢朝陈皎道，“快唤爹。”</p>

陈皎一点骨气都没有，立马痛快喊道：“爹！”</p>

当即跪地给他磕了个头。</p>

陈恩笑得合不拢嘴，赶紧把娘俩扶起身。</p>

失散了这么多年，如今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要说。</p>

许氏伤心得梨花带雨，虽是三十多的妇人，但打小养在柏堂里，老鸨教的都是对付男人的那套。</p>

故而陈皎觉得自家老娘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这个便宜爹又是揪胳膊，又是委委屈屈柔弱无骨，矫揉造作得叫她开了眼。</p>

她不敢打扰二人久别重逢的倾诉衷肠，主动出去回避了。</p>

室内的许氏依偎在自家男人怀里，方才激动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p>

陈恩握住她的手，她却缩了回去，放低姿态道：“慧娘的手糙，恐刮着陈郎了。”</p>

陈恩道：“我皮糙肉厚，不怕刮。”</p>

只不过看到许氏的双手，他还是愣了愣。</p>

那手长年累月浆洗衣物，自要比寻常人粗糙许多，再加之冬日会生冻疮，留下不少疤痕。</p>

陈恩似乎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说过得苦。</p>

这不，许氏望着他，有些小紧张道：“陈郎是不是嫌弃了？”</p>

陈恩摇头，自责道：“是我没护好你们娘俩。”</p>

许氏眼中含泪，倾诉道：“这五年来，我与阿英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在柏堂里浆洗衣物谋生。</p>

“我的来历陈郎清楚，可是我们的阿英，断不能让她再步入我的后尘。</p>

“但我没甚本事，养不活她。</p>

“她小小年纪就见惯世态炎凉，只能求得最低贱的活计糊口。</p>

“我对不住她，更对不住陈郎，没能照顾好你的骨血……”</p>

说罢又流下泪来，可把陈恩给心疼坏了，取方帕替她拭泪道：“慧娘且宽心，日后我定不会再让你们母女受苦。”</p>

许氏眼泪汪汪道：“陈郎可莫要哄我，我会当真的。”</p>

陈恩：“不哄你，不哄你。”</p>

许氏抱住他，“陈郎说什么话我都信。”</p>

二人叙起旧。</p>

提及过往，许氏知道杀人的事瞒不住，便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跟他讲了。</p>

还好陈恩并没当回事，只心疼母女的遭遇。</p>

下午晚些时候一行人回府，许氏本以为能顺利进淮安王府作妾，结果母女被安置在别院。</p>

那别院挺大，是一所二进院子，处在闹市区。</p>

里头有丫鬟婆子照料。</p>

陈恩把母女安置好，同许氏说道：“近日府里繁忙，待过些时日我再把慧娘接进府。”</p>

许氏心里头不大高兴，却并未表露出不满，善解人意道：“我们母女会安心等陈郎来接的。”</p>

陈恩摸她的脸，又拍了拍她的手，“慧娘放心，这一回，我陈恩定不会负你。”</p>

许氏点头，眼眶微微泛红。</p>

陈恩忙道：“好端端的，慧娘莫要再哭。”</p>

许氏压下小委屈，“陈郎有家室，我原不该得寸进尺，可是这些年实在是念你。”</p>

陈恩喜欢听女人说需要他的话语，安抚道：“待我把府中事务处理妥当，就会亲自来接慧娘进府。”</p>

许氏“嗯”了一声，两人又你侬我侬了好一阵儿，陈恩一行人才离去。</p>

许氏望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心情既高兴又发愁。</p>

她高兴的是往后娘俩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发愁的是现在陈恩是淮安王，肯定妻妾成群。</p>

她得想法子给闺女谋一份前程。</p>

当天晚上母女睡在一个被窝里，屋内烧着炭盆，盖的是蚕丝被，一点都不觉得冷。</p>

这是她们几年来睡得最舒适的一晚。</p>

今年因着没有碰冷水，手上的冻疮暂且还未犯，若是往年，早就痒痛难耐了。</p>

许氏睡不着，陈皎同样如此，母女在被窝里说体己话。</p>

陈皎忍不住调侃她，小声道：“今日阿娘高兴得很，同爹说话的语调千回百转的，听起来骨头都酥了。”</p>

许氏掐了她一把，“以后你也得学着点儿。”</p>

陈皎皱眉，“我撒不成娇。”</p>

许氏：“那便现学，以后我教你。”</p>

陈皎：“……”</p>

许氏向她传授讨好男人的经验，严肃道：“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总归得依靠男人讨生活。</p>

“以前的日子，我是不想再去过的。</p>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傍身之所，自要使出浑身解数勾住你爹的心。</p>

“我儿日后总要嫁人，讨好了他，替你寻夫家时多上点心，也不至于吃苦。”</p>

陈皎没有吭声。</p>

许氏伸手爱怜地摸她的脸，“我年幼时颠沛流离，在柏堂里吃尽苦头，你是我的儿，做娘的自会想法子托举你的后半生。”</p>

“阿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