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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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快些，听说今天河边的码头就要开了。”</p>

耿壮实正吃着饭，今日货物的主家是个阔绰的，不光每人加了一个鸡蛋，竟还有一道炒肉丝。</p>

虽说这肉丝每个人分下来也只有两三条，可对于他来说，这绝对是莫大的美味了。</p>

耿壮实如同看神明一样的看着碗里的三根肉条，决心要慢慢的，缓缓的吃它们，待舌尖，舌根，口腔上方全都与这美味的肉条亲密接触过了，再咽下肚去。</p>

正奉若神明一般的吃着，与他一同做力工的蔡叔就跑了过来，催促着他赶快吃。</p>

“诶呀，就这三条肉，要吃上三天三夜啊，你赶紧一气吃下肚了跟我走吧！”</p>

耿壮实虽然叫这个名，却并不壮实，反而是个瘦巴巴的模样，被蔡叔一扯，就不得不站了起来。</p>

但蔡叔平日里待他很好，有什么活计都介绍他做，像是今日的活，就是蔡叔与老主顾推荐的他。</p>

因此虽然被打断了与肉条的亲密接触，耿壮实也没闹，小心翼翼的捧着碗问：</p>

“码头开张，与我们有什么关系？”</p>

蔡叔：“那可是码头，码头有什么？船啊！船是用来运货的，你说那货物上上下下进进出出的，肯定要力工来做事啊！”</p>

他俩的职业就是力工，因着来柳州的时日并不长，还未拿到柳州的户籍，因此目前还只是自己找活干的闲散力工。</p>

虽然比不上旁人有公司有组织的薪酬高，还有各种福利待遇，但对比以前的生活，两人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p>

只是人嘛，得了1便想2，得了2就想3，如今从食不果腹到能够温饱，还能攒下一点点工钱，蔡叔便又想着多揽些活计，攒下更多钱，买个小房子了。</p>

这码头，就是新的机会。</p>

耿壮实听了他一顿讲解，却还是慢吞吞的：</p>

“码头上不好找活的，所有码头上都有人将活揽了，只准他们自己人干，要是其他人敢去上面找活，是要被打死的。”</p>

蔡叔虽说被称为蔡叔，其实年龄也不过二十七岁，但因着耿壮实今年十六，他觉得自己是十分相配“蔡叔”这称呼的。</p>

“你小子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码头啊？”</p>

耿壮实依旧是慢吞吞的说话，他好像天生性子要比别人慢半拍，无论是吃饭，还是说话，都慢。</p>

他就这么慢慢的说出来：“俺见过，俺们老家有码头，爹去上头揽活，叫那边的人给打死了。”</p>

蔡叔默了一瞬，随后站起来：</p>

“那是你们老家，柳州可不兴这种事，要是有人敢在柳州打死平民百姓，那是要下大狱砍头的。”</p>

柳意现在有钱了，早就将吊刑换成了砍头，那铡刀刷一下，快得很，人头便能落地。</p>

为了这，她还发出过告示，表示全柳州的罪犯们，请你们放心，我们的铡刀是铁匠精心打造，锋利无比，比起之前吊颈那种不人性还痛苦的死法，铡刀绝对能让你们走得迅速，走得愉快，有愿意自首体验的请来官衙。</p>

这话在罪犯们听来，与其说是告示，还不如说是威胁。</p>

以前大安朝时，死刑是吊颈的时候，有那死刑犯掏了钱给行刑人，行刑人会悄悄在死刑犯背后编一根绳，佯装吊颈，死刑犯实则还能有力气呼吸，便可逃出一条命去。</p>

用铡刀砍头就没法了，总不可能假装被砍下头来吧，以人替之也不行，柳州如今的死刑犯要行刑前，是要层层验身过的。</p>

而柳州如今的官吏大多是从底层提起，各个对柳州牧忠心耿耿。</p>

或许砸钱能收买其中一个，可怎么也不可能收买所有人。</p>

总之，柳州刑场换上了崭新的大铡刀之后，原本就少的犯罪行为，便更是寥寥无几了。</p>

蔡叔虽然是后来柳州的，可他来的时间比耿壮实强，对柳州法度也更有信心。</p>

“何况那码头可是官家的生意，你看谁敢在官家生意上放肆的？”</p>

柳州牧连在民间生意上做手脚的人都看不惯，更别说在她自己的产业上做手脚了。</p>

蔡叔很有信心的说完，又叮嘱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说【俺】，要说【我】，嘴上说官话，找活也方便。”</p>

“诶，我记住了。”</p>

耿壮实拗不过蔡叔，只能加快速度，将自己的神明三肉条吃进肚，又风卷残涌一般刮完木碗中的粟米，很快，碗中就半粒米都没剩下了。</p>

蔡叔又叮嘱一句：“一会回来的时候与我一道去买个陶瓷碗，总是用木碗，就算是吃肉也像是在吃木头味的一样。”</p>

“不会的。”耿壮实吃饱了，反应更慢半拍，小声道：“木碗便宜。”</p>

“陶瓷碗也不贵，最近各个摊子上都有卖的，说是因着有瑕疵，卖的便宜，要我说那算什么瑕疵，就是稍稍粗糙了一些，花样没印好而已，碗本身可是一个角都没缺的，都是好东西。”</p>

蔡叔伸手，拍打着耿壮实身上的灰：“你也不是没攒下钱，怎么还将自己活的跟个乞丐似的，今日看完热闹，去市集逛逛，买些牙刷牙粉洗脸盆洗脚盆，好好把自己拾掇拾掇。”</p>

耿壮实就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由他拍，呵呵的笑：</p>

“您像我爹一样，我爹也这样。”</p>

蔡叔手一顿，接着继续若无其事的帮他拍灰，闷着声音道：</p>

“嗯，你也像我儿子，瘦巴巴的，年纪也差不多。”</p>

“他没福气，饿死了，没能来柳州，你小子有这运气，可不能混日子，要好好过，活出个人样来。”</p>

耿壮实就听话的点头：“我听蔡叔的。”</p>

两人相伴着便赶往了码头处，虽说这个时间点是大部分工人上班的时间点，但赶去看热闹的可不少。</p>

估摸着，等到了下班点，来的人更多，还好这边地方大，挤得下这么多人。</p>

耿壮实一到地方，就睁大了眼，向来慢吞吞的说话语调，都加快了一点点：</p>

“好大……”</p>

他记忆中老家的码头其实并不大，小时候他们这帮孩子也去那边跑玩过的，记忆里，码头上都是各种小船来往，小小的船只上，堆积着一箱箱的货物。</p>

要下码头，是要走过台阶的，那儿每日都人来人往，小小的地方，船只，人，牲畜，货物挤在一起，空气里充满了腥臭味，还有各类吆喝声。</p>

整个码头大小的话，按照柳州的计算长度方式，也不过几米，因此小船上要是不巧凑在一起，还要凭借着船夫的一身本事，趁着前头的船离去，插进去抢夺下一个卸货机会才行。</p>

有时候你也想抢，我也想抢，两船还可能发生碰撞，那就需要船夫与活计靠骂声与打架抢夺优先使用权的时候了。</p>

耿壮实小时候，爹娘都是不准他们往码头上跑的，因为那边总是会发生这种暴力事件，船夫与船夫的，行商与行商的，力夫与力夫的。</p>

有时候若是运货的牲畜彼此之间打起来了，牲畜主人也是不愿意吃亏，双方要好好做上一场。</p>

小时候耿壮实不懂事，只觉得看打架看的是个热闹，好玩，等到自己的爹爹死在了那小小码头上，他才意识到，码头上的每一次冲突，都代表着流血受伤，或死亡。</p>

没办法，资源就这么多，大家都想要活下去，都想要挣钱，那就只能打破头了。</p>

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强吧。</p>

可如今，耿壮实站在高处，与众人挤在一起往下看，瞧着那大到超越了他想象的码头，和宽阔平地，一座座不知道作何用处的拉杆。</p>

地面上有各色颜料写了巨大的文字，他识字班还没有及格，只能依稀认出几个字来。</p>

“出口”“入口”“什么头1号”“什么头2号”，还有一些文字后面带着各种方向标识。</p>

这些标识耿壮实认识，他刚来柳州城的时候，这边实在是太大了，人走出去生怕走丢了，当时的小组长就教他学习这些标识。</p>

有说左拐，有说右拐，也有说直行的，文字下面还会有拼音，就算没有完全学会认字，拼音一拼，也能念个大差不差。</p>

“蔡叔，1号前头是什么字？好像是和其他号一样的。”</p>

蔡叔比他早来柳州，认字也多些，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码头，那两个字就是码头。”</p>

这里的码头，竟要分号？</p>

耿壮实震惊了一下，然后想到此地这般大，又觉得合情合理起来。</p>

他忍不住数了起来：“1，2，3，4……”</p>

还没数完，身后就已经有人十分震惊的叫了出来：</p>

“二十三个！竟有二十三个码头排号！”</p>

耿壮实只能将数到13的动作停了下来，颇为震撼的望向那占地极广的码头。</p>

二十三个码头并列在一起，岂不是说明，日后有船来，可以二十三艘船同时卸货运货。</p>

他设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老家能有这样多的码头会是个什么情形……</p>

若是如此，那些行商们也不会为了抢先卸货运货打架了吧？</p>

二十三个码头，需要的力夫肯定会更多，盘踞在他们老家的那十几个力夫团队肯定干不过来，他爹去找活干的话，那些人应当也不会打他爹了。</p>

那他爹，也就不会死了，他爹不死，娘也不会累病，也不会死，爹娘都在，弟弟妹妹们也不会饿死病死。</p>

耿壮实沉浸在“假如”的幻想中，一时久久不能回神。</p>

人群中有人说：“我听说，这些码头凑在一起叫港口，日后，此地便是柳州港口。”</p>

“这我知道，荆州就有港口，不过听说已经被毁了。”</p>

“这么大的港口，这么多的码头，这能停下多少船啊。”</p>

“何止，你们瞧那边地上写的什么，看见没，【重货区】【轻货区】【吊装作业区】【装卸区】，这都是分好了类的，到时候，该去哪处就去哪处，这能省下多少事啊。”</p>

这位说话的一看就是干过水运的，因为见过其他码头，也在码头上卸货过，因此更加能明白，这柳州港口未来运转会有多周密。</p>

再一瞧，果然各个区域都画了线，标注了用来干什么，甚至还有专门给船舶留下的停泊区，同样是分了几号几号。</p>

分类之精细、规划之严密，环境之整洁，秩序之井然，让人叹为观止。</p>

没有见过码头的倒并无这么多的感叹，只疑惑：“其他区域写的字我都大概能明白，只是这【吊装作业区】是何意？吊装？莫非是吊起来装的意思？”</p>

便有懂行的解释：“正是，这吊装作业，之前在修建码头的时候便用过的，说的是通过力的平衡与力的传递，用吊索与滑轮等物，将重物吊起，原本以人力难以活动的重物，就能借此将之移动。”</p>

众人便纷纷惊叹：“这是物理学啊。”</p>

“应当也有动力学吧？”</p>

实际上，这么多人里，真正接触了物理学与动力学学习的也不多，要让他们说出详细内容以及原理，恐怕也说不太上来。</p>

但是，如今柳州各科学习都是热点，谁都知道只要能学好一门，日后便能青云直上，因此大家都纷纷“不愧是物理学啊”“果然是学好了知识，干什么都要容易些”的感慨起来，以达到在众人面前表露出自己也是懂几分的炫耀目的。</p>

倒是蔡叔听了这话，有些茫然，连忙问道：“那这个什么吊装，岂不是用不到力夫了？”</p>

正努力表现自己也是懂几分的人们都不吱声了，还是那懂行的出来说道：</p>

“并非如此，瞧见那巨大横杆没，都是用铁做的，重物运转只能在这个范围内，而若要驱动它，也是需要许多力夫共同拉动另一边的滑轮才行。”</p>

蔡叔听了，当即松了口气。</p>

那就好，他还怕这什么什么原理运货物运得好，以后大家都用这原理运货，他们这些只能卖死力气的力夫，岂不是要找不到工作了。</p>

结果刚松一口气，就听着那懂行的颇为遗憾的道：</p>

“根据在下的研究，机械继续发展下去，未来早晚有一日，运送此等重货不需力夫也可，所有运货，卸货，可能只需要一人在机器内操作，甚至可以轻松运动重达百吨的货物。”</p>

“到时，移山填海，说不得我柳州也能做得了。”</p>

“可惜，以我柳州如今的机械水平，恐怕是达不成这点的。”</p>

蔡叔刚松下来的心神又提起来，接着又放下去。</p>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还好没达成，要是达成了，日后哪里还有他们的一口饭吃。</p>

倒是人群中一老者听着很感兴趣：“这机械，当真这般神奇？”</p>

这话一听，便是外地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