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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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黎淙从酒醉中醒来，因事先喝过醒酒汤，没有宿醉的感觉。</p>

刚刚清醒，他呆呆望着浅灰色的承尘，忽然察觉到什么，扭头看向不远处歪倚在桌边浅睡的少女。</p>

一盏烛火即灭，光亮寸余，照在少女的侧脸上，将本就柔和的轮廓衬得更为柔美，仿若万千晶莹跳动环绕在她周身。</p>

“昭昭啊，怎么不回房去？”</p>

黎昭惊醒，立即走到床边，“爷爷可觉得不适？”</p>

黎淙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围上醒脑，听出孙女语气里的关切，不懂往日漏风的小棉袄怎么忽然密实了。</p>

“拼个酒而已，多大的事儿！”</p>

时辰尚早，不耽误爷爷上朝，黎昭坐在床边叮嘱道：“您年事高了，不比从前，以后还是少贪杯。”</p>

这要是换作黎凌宕来劝，黎淙会嫌对方啰嗦，换作自己的宝贝疙瘩，老者非但不嫌烦，还很受用，笑呵呵地伸了个懒腰，既傲娇又欣喜的“嗯”了一声。</p>

夜沉沉，月皎皎，风泠泠，撼动庭院树，移影上槛窗，呼啸如鬼魅。</p>

黎昭幼时很怕窗外的树影，总是让祖父陪在房中。军务繁忙的老人就会抱来一大摞公牍，坐在床边桌前，一边处理手头事，一边陪孙女讲话，直到小丫头沉沉睡去。</p>

一盏烛灯，一老一少相互陪伴多年。</p>

时过境迁，历经一世，至亲犹在，对黎昭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可贵。</p>

“爷爷觉得齐容与能胜任鹫翎军主将吗？”</p>

“那小子三岁敢拔老虎须，天生胆子大，至于能不能胜任，还要看近下来的考验。”</p>

悍将拦路、阵法围攻，前者拼拳头，后者拼脑力，若能双双过关，黎淙也没了阻挠的理由。</p>

天子旨意，还是不能轻易忤逆。</p>

听完祖父的分析，黎昭妙目流转，故意露出几分高深，“昭昭觉着，齐容与不仅能经受住考验，还能在大都督府混得风生水起。”</p>

“何以见得？”</p>

“说过了，昭昭有大神通。”</p>

黎淙笑一声，使劲儿掐了掐孙女的脸蛋，催促她赶紧回房休息。</p>

看祖父无恙，黎昭放下心来，又顺便达成目的，“预言”了齐容与接下来的战绩，便心满意足回到闺房，恰巧目睹到日旦寅时，一对本该成为姐妹花的女子为一匹长公主赏赐的妆花缎互不相让。</p>

一个忿忿强势，一个委屈倔强。</p>

早得了长公主额外赏赐的黎昭停在楼梯口，没像往常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偏向委屈倔强的黎蓓，一味觉得是黎杳咄咄逼人，经历一世，她不再被某人柔弱的外表蒙蔽，冷静判断着这件事。</p>

长公主共赏赐给黎家女眷十匹妆花，其余绫罗绸缎百匹。</p>

可在妆花缎面前，其余绸缎都成了摆件。</p>

骆氏是长辈，留了三匹，傅氏和佟氏是儿媳，各留了二匹，还剩三匹，原本是分给三个姑娘每人一匹的，可黎昭事先得了赏赐，骆氏擅自做主，将剩余三匹分给黎杳和黎蓓。</p>

按黎杳的意思，两人各扯一匹半，可黎蓓觉得不妥，没敢当面反驳骆氏，就在私下里与黎杳商量，她们各留一匹，剩下最后一匹还是分给嫡姐黎昭。</p>

黎杳当场就怒了，“祖母都说了，黎昭已得了额外的赏赐，凭什么还分给她？”</p>

黎蓓气势弱些，但据理力争，“此礼非彼礼，姐姐事先得的赏赐，是长公主的答谢礼，与长公主赏赐给各户女眷的礼物不可同等比较。”</p>

“黎昭得了二十匹妆花缎，不差这一匹，你在执拗个什么劲儿？”</p>

“一码归一码。”</p>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只是黎杳素来性子直、脾气差，会显得咄咄逼人。反观黎蓓，一心向着长姐，懂事、胆小、气势弱，处于了下风。</p>

可黎昭知道，按着黎蓓的性子，是藏了私心的，一开始是会力争到两匹布，再美其名曰分给嫡姐，可身为嫡姐的黎昭向来疼她，不仅会拒收这匹布，还会额外附赠几匹。</p>

算盘打得真响啊。</p>

黎昭揉了揉耳朵，走上前，吩咐迎香去取剪刀，“别吵了，你们各一匹半。”</p>

黎杳望着黎昭的背影，若有所思，嫡姐一向偏心黎蓓，今儿怎么公正了？</p>

黎蓓则是一脸诧异，自己的好心被轻视了。</p>

虽然这份好心掺杂了私心，可黎蓓自认隐藏得很好，不会让外人看出猫腻的。</p>

嫡姐这是怎么了？对她的态度似乎越发冷淡。</p>

怀揣着狐疑和委屈，黎蓓闷闷不乐去到母亲佟氏身边诉苦，聊起黎昭对她的态度转变。</p>

同在一个屋檐下，佟氏也有所察觉，拉过女儿询问道：“近来，你可有顶撞过她？切记，凡事要忍让，万万不可与之离心。等她入宫做了皇后，日后为固宠，说不定会保你入宫。你若能接近圣驾，施以温柔小意，极有可能讨得陛下的欢心，咱们的荣宠还在后头呢。”</p>

忍，是佟氏自小教给女儿的处世之道。虽自己做不到，但寄厚望于女儿。</p>

黎蓓气闷道：“女儿没有顶撞过姐姐，是姐姐突然变了。”</p>

佟氏细细琢磨起来。</p>

数日后，大都督府的一处校场，彤云密布不见日，黄沙卷叶铺苍莽。</p>

看台之上，早早搭起的明黄看棚内，十二将率陆续到场，三五成群小声议论着。</p>

待黎淙踢着石子走来，几人一拥而上，将老者团团围住。</p>

“侯爷，十九岁的毛头小子也能统领鹫翎军？这不是闹着玩嘛！”</p>

“出身将门了不起啊？就能号令鹫翎军？换他老子来还凑合！”</p>

黎淙没理会他们的七嘴八舌，兀自坐到宝桌旁，闭目凝气，倒是有些期待老王八蛋调教出的小王八蛋到底有无本事了。</p>

随着一声尖利的公鸡嗓，众将起身恭迎圣驾到场，非议声随之消失。</p>

萧承率先走进看棚，身后跟着的正是既受瞩目又受质疑的齐容与，以及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p>

齐容与身穿褐色劲装，戴护腕，缠腰封，另佩环首刀、竹鞘剑，从容自若地出现在人前。</p>

面由心生，这个边关长大的年轻人，脸上没什么沧桑感。</p>

彬彬有礼中透着桀骜。</p>

彬彬有礼是教养，桀骜是心性。</p>

为武将者，怎能不桀骜？</p>

而这份桀骜，恰到好处激起了一些武将的斗劲。</p>

青年站在帝王斜后方，像一副崭新的刀盾。</p>

这一场的考核目的明确，君臣心照不宣，很快，就有鹫翎军的悍将来到校场上，面朝看台深深施礼。</p>

萧承拢着一件墨色裘氅坐在宝座上，随风微微轻颤的厚实毛领将他的脸庞衬得玉质端美。他稍稍抬了抬食指，指向校场，无声宣布着较量的开始。</p>

齐容与步下看台，面对魁梧凶悍的将军，提唇一笑。</p>

“请赐教。”</p>

“那就不客气了！”</p>

悍将几个健步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齐容与，一记扫腿，铲向他的脚踝，带起一地尘土。</p>

齐容与展臂跳起，弯曲双膝，如雄鹰展翅，避开这记横扫，下落之际，踩向对方伸出的右腿。</p>

悍将以左膝跪地，向一旁滚去，立即打旋而起，凌空翻个跟头，以鞋尖击向青年的头顶。</p>

齐容与交叠双臂，挡在头顶上方，抗下了猛烈的一击。</p>

悍将向后弹开，跪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向后滑行数尺，待脚尖抵地，稳住身形，立即向前扑去，呈现出主动攻击之势，抡起铁拳砸向齐容与的面门。</p>

青年退后一步，身体后仰，躲开面部攻击，却在下一瞬，星眸微瞠，瞳仁紧缩。</p>

小腹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拳，被一股大力抡出三丈远。</p>

悍将以声东击西，抢占先机，给了年轻人一个下马威，“兵不厌诈，少将军还是稚嫩了点。”</p>

看台上，黎淙笑呵呵啜饮一口茶汤，他没打算以数量局拖垮齐容与的体力，那样太欺负人，不符合他的作风，这才直接搬出鹫翎军最能打的悍将，打算一局定胜负。</p>

老者看向上首的天子，“陛下，若打到一方认输，可能会出人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