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泪人泪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戴着镣铐的鲁铁匠站在一处坍塌的溶洞之前，他比比划划：“便是这里了。这里原本有洞，四通八达。外通直隶境内，内连京城脚下。此处有个露天铁矿，赤铁矿石满地都有。人说露天赤铁是神仙的圣物，所以时常引来天雷锻造。此地怪异，晴天打雷。那日溶洞坍塌，便是一阵没来由的雷暴所致。什么？大人您问洞里干活儿的那帮汉子如今在何处？嗨，没跑出来的就砸死在里面了呗。哪有什么人挖掘救助？别说是塌洞这等天灾，便是平常还时不时扔几具尸首填沟呢。这深山老林的，有谁管来？平民命贱，死都死了……”</p>

那日，苏旭带人挖开了一个万人坑。</p>

那天之前，苏旭不曾听过什么叫做“万人坑”，这名头还是一个自带锄头上山帮忙的老翁告诉他的。知道县令大人带着衙役们来殷山勘验寻人，殷山附近的村民也不用县官大人招呼，径自扶老携幼、带着家伙上山帮忙搜救。</p>

最近三年，殷山附近走失了太多壮年人口。</p>

谁家子女不是爹娘从襁褓婴儿千辛万苦养到恁大？谁的孩子不和爹娘血肉相连？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哪能就这么没了？！</p>

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儿。</p>

衙役、山民按着鲁铁匠指出的平素埋尸填沟的方位挖不得多深，大伙儿便闻到了令人作呕的恶臭味道。</p>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尸首……层层叠叠的尸首……</p>

也不知是哪家妇人，也不知是谁的母亲，突然发出了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我的儿啊……”</p>

很快，人群里便陆续传出了号泣之声。</p>

那哭声撕心裂肺，那哭声此起彼伏，那哭声直锥人心！</p>

许是冤情凝结，许是怨气冲天，此刻的殷山忽然闪电耀白，冬雷阵阵。</p>

天落泪时人落泪，歌声高处哭声高！</p>

苏旭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想到这里会有鬼蜮之事，他没想到这里竟是八热地狱！</p>

苏大人耳边久久回荡着这世间最哀恸惨苦的嚎啕之声，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老天爷！你若有眼，何不劈了这等恶人？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报应？！</p>

那一瞬间，苏旭下定了决心：此地百姓的血海深仇，老天不报我来报！伤天害理的贼子，雷神不劈我来劈！上刀山、下油锅，老子认了！</p>

便在此时，王话痨直勾勾地盯着一具坑边儿的枯骨，他在尸身上看到了极恐怖的东西：那是一条尚未烂尽的腰带，带子上精致针脚绣了株翠绿春松。</p>

王话痨都说不出话了！</p>

他颤颤巍巍地拽了拽苏旭的袍袖，声音微微发抖：“大人……您说他是杨松春么……”</p>

苏旭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儿的鲁铁匠已经惊讶开腔：“啊！这人竟然给埋在了这里！我认识他，他是那珠宝商查渊瑜身边儿的小厮……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大春子！”</p>

跟着来的赵县丞脸都白了：“这事儿可太大了呀！咱们大概管它不了！”</p>

苏旭极慎重地看了看下属：“赵县丞，这么大的事，你觉得咱们不管，天能容吗？”</p>

看着遍地死人，听着满山哭声，赵县丞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猛一顿足：“罢了！这事不闹起来，对不起这么多死人！”</p>

黄仵作带领宛平衙役忙足整日，共计清理出遗体四十八具，皆是青年男子、女人。坑中故去之人大多为棒打毒杀，溶洞内掘出的尸骸多是塌陷砸死。</p>

宛平县就地搭棚停灵、收验遗骨，并妥善收拾死者遗物。</p>

县令亲出告示，请各村耆宿带领苦主前来辨认白骨遗骸。</p>

宛平冬月，朔风横吹，中有嚎啕，响遏行云。</p>

王话痨的哥哥王华清也来了，他是替邻居家老奶奶来认孙子的骨头的。</p>

王华清跟兄弟抹了半天眼泪儿：“十五岁的大小子，为了二两银子出门儿短工，就再没回来。你哥哥我差点儿也为这二两银子把命搭上。二两啊，一条性命就值二两！”</p>

王话痨还没陪着哥哥唏嘘完，那边传来一声哀嚎，匆匆赶来的杨周氏直眉瞪眼地就要扑到万人坑里去。她死死地抓着那条带子，哭得心都碎了。</p>

苏旭还记得，柳溶月当初审她之时，她咬死了不认自己是寡妇。起初苏旭还当杨周氏聪明沉稳，是为了宅院财产占着名分，如今才知自己是以己度人、心量太小。</p>

她与杨松春是抓髻夫妻，那是她原配丈夫，青春正好时他俩结成夫妇，恩恩爱爱里人家生儿育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p>

目睹杨周氏对着那具枯骨顿足恸哭、几欲昏死，苏旭心都恍惚了：这世上竟有如此伤天害理之人！他竟能办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那明媚尊贵的皮相之下定然包裹着十恶鬼王！</p>

苏旭暗自后怕：不幸之中的大幸，我和月儿换回魂魄了；幸好长公主要月儿去庙里修行几天；要不我真怕她看见这些心神崩溃！</p>

当然，也许柳大人就直接拿刀去找秦王把命拼了！</p>

月儿笃信圣人之道，她是霁风朗月之人！</p>

那天忙到三更半夜，宛平县人马才收工回衙。</p>

看王话痨扶着哭到不成人形的杨周氏实在挪不动步，苏旭准了王话痨事假三天假。他甚至破天荒地给了话痨五两银子，让他好好帮杨周氏操持丧事，千万别让孤儿寡妇再受委屈。</p>

齐肃忠厚稳妥，他自告奋勇留在当地看管善后。</p>

苏旭点头允准，嘱咐齐肃千万自己小心。</p>

宛平后宅</p>

这日的后衙分外凄清，媚娘端了早已备好的饭菜上来。</p>

她对着眼下黢黑的大人劝说：“大人，万般愁烦回家也抛却了吧。您且好好吃饭，我去给您烧水洗澡去去晦气。”</p>

苏旭随口道了声谢，他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烧饼。</p>

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这静谧让苏旭后背发冷。</p>

很快苏旭就听到在梅娘在廊下烧水时低声哼唱个小调儿：“三月桃花开，情人捎书来，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郎是年轻汉，妹是花初开，收到这荷包袋郎你要早回来……”</p>

苏旭轻轻抚摸了一下儿腰上的荷包，那是柳溶月刚换回魂魄时帮他绣的。</p>

虽然刚分开没有几日，可苏旭已经十分思念柳溶月了。</p>

然而他盼她早早回来么？不！他丁点儿不盼她回来！</p>

心思一转，苏旭又想到今日自己带着鲁铁匠回衙时，那贼子说的一句闲话：“这些死人身上的衣裳东西，你衙门竟然不剥下来卖么？我听老梅说，她那姘头有个亲眷在女牢做牢子。便时常卷了女犯身上的簪环首饰拿出去卖……”</p>

亲眷？女牢？将犯人身上簪环卷出去卖……</p>

那还有谁？！</p>

苏旭深深叹息：柳溶月看人真是丁点儿不错！</p>

(/54294/54294014/12488660.html)</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