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人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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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三堂</p>

头一天衣服穿错了，苏旭这官当地也不顺心。</p>

他愁苦地坐在三堂公案之后，管银库的卜石树满脸怨怼地站在他的眼前：“大人！您不能这样！这账您乐意核就核，不乐意核我拿回去自己慢慢算。您说您帮我把关小一年了，您怎么又不会算了？大人您变了！”</p>

苏旭无奈地看着十分面生的算盘珠子：“不是……我是……”</p>

看大人是不会给自己帮忙了，卜石树拿起账册，气鼓鼓地回银库去了。</p>

下一个进来的是赵县丞，他满脸怨怼地站在了苏旭眼前：“大人！您不能这样！这商分九等，从来都是您亲自定级！您说您乐意核准就核准，想偷懒谁能说什么！您都核定了大半年了，忽然又说您不熟悉定等规则！这些富户都是咱好不容易从大兴县挖来的，您瞧把人家吓得。大人您变了！”</p>

苏旭闹心地看着眼前极其陌生的《铺行规制》：“不是……我是……”</p>

看看大人不会亲自前去，赵县丞拿起文牍，气鼓鼓地独自出去勘验铺户。</p>

帘笼一挑，这回进来的是王话痨，他满脸怨怼地站在了苏旭跟前：“大人！您不能这样儿……”</p>

苏旭站起来就走：“我变了！我知道！你等我去后宅先哭一会儿！”</p>

王话痨连忙将他拽住：“大人！您别走啊！自从咱从大兴县挖了买卖人来宛平开店，大兴县管税收的小吏就站在县界上骂街。他们今天又来了，大人您倒是拿个意啊！”</p>

苏旭一甩袖子挣脱王话痨：“你等我去问问奶奶！”</p>

王话痨呆立原地：“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您也问奶奶，您不怕奶奶打死您吗？”</p>

苏旭恼怒地摔下句话：“奶奶也变了！这总行了吧？”说罢，苏旭气鼓鼓地回后宅了。</p>

此刻的后宅静谧，树间飞鸟不鸣。</p>

苏旭穿过桂花、绕过月季、走到窗前、听到梦呓。</p>

他走进卧室一看，果然柳溶月还高卧未起。</p>

诰命夫人搂着锦被，挑着嘴角儿，芙蓉春睡，好不香甜。</p>

苏旭深深呼吸压下心火，他轻轻推她：“月儿，月儿……月儿？”推了三推，叫了三叫，对方毫无反应，最后苏旭忍无可忍，委屈大了：“柳溶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起床？”</p>

也不知为何，变回女子的柳溶月对苏旭的嚷嚷喊闹倒不像当男人时那么走心了。</p>

伊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坐了起来：“喊什么喊……我都诰命了我起那么早干嘛？”</p>

苏旭急赤白脸：“诰命就不起了是吗？”</p>

柳溶月理直气壮：“你当诰命你不也不起吗？”</p>

苏旭都要气哭了：“那能一样吗？你刚当官儿的时候我是不是天天陪着你上堂？轮到我当官儿了，你就躺那儿不起。柳溶月！你怎么这么不仗义呢？”</p>

柳溶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来满脸怨怼：“大人，您不能这样儿，您变了……”</p>

然后，柳溶月就看见苏旭哭了。</p>

宛平后园</p>

苏旭枯坐山头儿，双手抱膝，喝着料酒，惨惨凄凄。</p>

拄着拐让诗素搀上来的柳溶月坐他身边儿陪着。</p>

苏旭抽抽噎噎地数落：“柳溶月！你没有良心！我早起错衣服我就够倒霉的了，结果他们欺负我，你也欺负我！”</p>

敬陪左侧的柳溶月手足无措：“我哪敢欺负您呐？”她嘟嘟囔囔：“再说衣服也不是我给你穿错的，你自己非得梳头戴花儿你赖谁啊？”</p>

右边的诗素明显别有牵挂：“不是！姑爷！您伤心我也不拦着。您能把料酒还给我吗？咱这就一瓶！”</p>

苏旭捂着料酒发脾气：“我不！就不！你小姐当官儿心烦的时候还能喝口料酒解心宽呢！凭什么我不许喝？”</p>

诗素苦口婆心：“小姐有嫁妆，可您挣不上钱啊！姑爷，您要真难过喝凉水一样塞牙。”</p>

苏旭眼圈儿一红更伤心了：“柳溶月！你看诗素！她也欺负我！”</p>

柳溶月赶紧捅咕诗素：“诗素，少说两句！让羲和喝吧。回头料酒没了我去苗太太家讹。”</p>

诗素双手一抖：“你俩是彻底不当人了……”</p>

苏旭坐在山头儿上絮絮叨叨：“当官儿太难了！杂事儿又多！千头万绪！想当初打个雷，什么都不让我干了！现在打个雷，又什么都归我管了！柳溶月！你说！这赤眉白眼谁哪接的上啊？！”</p>

柳溶月心有戚戚焉：“一县父母闲事儿很多的，可有什么法子呢？谁让您非考这坑人玩意儿的？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辞了吧！别干了！你还跟我呜嗷喊叫！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晚了！您爸爸说了，你不能辞！辞了皇上不乐意！”</p>

诗素也点头：“五两银子雇头牛犁全宛平县的地。好容易骗来一个，你跑了皇上蒙谁去啊！”</p>

苏旭懊丧捂脸：“我丢人丢大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再去三堂了！”</p>

诗素幸灾乐祸：“那您也得去啊！当初我们家小姐也不想去，你是怎么把小姐推出去的？来吧！您要是迈不开腿我来推您。这就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p>

眼看苏旭脸色苍白、手指颤抖，这就要让诗素活活气死。</p>

柳溶月慌忙给苏旭拍打前胸、呼噜后背：“别生气、别生气，苏旭，诗素跟你逗着玩儿呢。她哪能推你呢？她也推不动啊！你说吧，要我怎么给你帮忙？我不睡懒觉了还不行吗？”</p>

诗素也劝：“姑爷，您看我跟您说着玩儿您也当真。您还是好好当官儿吧，没别的来钱道儿，五两银子咱也得挣啊。苍蝇不肥也是肉，耗子尾巴也有油。哎？您就不能多挣点儿吗？你们当官的不是也有发财的么？我听说人家赵高挺能挣的，您不能跟他学学？”</p>

柳溶月用力摇头：“不行！赵高是个太监！”</p>

诗素也觉不妥：“那是不行！哎？秦桧儿不是也挺富裕的吗？”</p>

苏旭叹气：“秦桧是个奸臣！”</p>

诗素蹙眉：“这也太难了吧？合着当了官儿还能过舒坦的，不是没根儿就是坏蛋！姑爷，小姐说的对，你考这个干吗？咱跟歌玲似的买个山头儿挖煤不也比当官强？不是我财迷，咱花小姐带来的嫁妆，这不是坐吃山空吗？万一过两天断案再碰上个可怜人，您二位再施舍人家一回，咱这不就赔大发了么？”</p>

诗素这话虽是刻薄了些，却货真价实地打动了柳溶月的心，她心里隐约有了个主意。</p>

这天，柳溶月悉心地为苏旭解说她前些日子谈了几位客商，劝他们来宛平开店；铺户排名如何分列九等；这些日子迎来送往，有几位高官要经过首县；甚至下个月初一皇上大概其要宣讲什么至理名言……</p>

看着对自己侃侃而谈还和颜悦色的柳溶月，苏旭忽然就羞了、愧了、觉得手里萝卜都不脆了。他觉得自己以前特别不对，特别不好，特别对不住人家。你看人家给我讲事儿就这么好声好气儿，我给人家讲书，我就如个夜叉一般。</p>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p>

嗨，我怎么心里还唱上大戏了。</p>

那天苏旭好言好语地把柳溶月劝到屋里帮卜石树核查银库账。大小姐的书桌上现在满满当当，依次摆放着笔墨纸砚、香茶、瓜子、翠梨、蜜饯。这都是苏旭张罗来的，柳诰命边吃边干、脸色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