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话痨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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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县</p>

很快王话痨就哭不出来了，吃了夫人蒸的玫瑰牛奶卷儿，不多时他就肿了嘴唇、红了两颊，眼瞅着喉头发紧已经说不出话了。</p>

苏旭吓得立刻把脉施救，万幸这症发得虽凶、可毒在肌肤、肿在体表，尚好措手医治。苏旭忙不迭拿了药膏与王话痨消痰祛肿，嘱他回去好好休息。</p>

柳溶月万想不到苏旭做的点心竟能把王话痨毒到有口难言。她万般愧疚，转身拿了一吊钱给王话痨补身，连带着放假三天，让他回家去探望老娘。</p>

于是，素来吃奶皮子就肿嗓子眼儿的王话痨，就这么心花怒放地揣着铜钱回家了！</p>

王话痨家住宛平西北三十里的牛栏庄，他父亲亡故，家中还有母亲、哥哥守着薄田度日。去年王话痨宁可要饭也不回乡，不是因为家里没吃的，单纯因为老娘不待见他！</p>

王话痨从小儿就让他娘嫌弃话密，他娘成日数落他：“就你这碎嘴子，再不好好改改，一定惹是生非！你这孩子早晚坏在嘴上。你就不听我话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话痨啊，你好歹也是个爷们儿，看哪个姑娘舍得下耳朵愿意跟你！你看谁家小子有你这么多话？你好歹也给我歇歇嘴。你要歇不下来，你就别在我跟前，哎哟喂，我让你说得脑袋疼……”</p>

王话痨家就他哥哥没话，话都让王话痨跟他妈说了。</p>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话痨说不过老母。</p>

于是王话痨干脆去茶馆儿当了伙计，能撒了欢儿地耍贫嘴，就让他万分满意！</p>

如今不一样了，王话痨身穿簇新官衣儿，腰揣满吊铜钱，这次回家怎么也算衣锦还乡！</p>

王话痨老娘瞅着这嘴巴子肿圆、稳重得屁都不放的二儿子，喜欢得连连叩头，拜谢苍天。</p>

老街旧邻、婶子大娘，没有不过来看的，对着王话痨又是摩挲、又是夸赞，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哑巴华朗真能干！”</p>

亦有好事的街坊拽着王话痨娘说：“你儿子出息了！可巧我娘家侄女儿还没配人家。但只一条，华朗需将那话痨的毛病戒了。我嫂子有眩晕症，听话多了脑仁疼。”</p>

王话痨的娘喜欢得眼睫毛都开出花来了，老太太赌咒发誓：“我儿子早已经重新做人！再不多嘴多话！”</p>

话痨的大哥本来十分操心这个嘴上没把门儿的兄弟，怕他舌头上惹祸，现在看看兄弟竟吃上了官饭，也不禁放下心事。</p>

他欢欢喜喜地买些荤菜，要好好同兄弟团圆一番。</p>

王话痨看哥哥面色滋润，买得酒肉也丰，想来是最近手头宽裕，心里也挺高兴。</p>

饭桌上，他娘合十说道：“今年庄稼遭水，收成欠佳，本来日子难过。谁知咱家碰上了些运势，前些日子村里偷偷来了个神仙。这神仙也不要别的供奉，只是半夜三更挑大小伙子前去修葺洞府。你哥哥身子好、胆子大，跟着相熟的街坊大爷给蒙了眼睛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神仙给了二两银子呢！我正跟你哥说，如今家里日子宽裕了些。倘若你在外面混得不好，便叫你回来一起种地。谁知我的儿居然如此出息，不但在衙门做了衙役，还揣了铜钱儿回家。可见神佛不是没有，这个月十五我定然要去拜拜祖宗。”</p>

王话痨的娘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么许多，这要搁在寻常，王话痨定要接上一车的话。可现在他肿了嗓子发不出声儿来，他终于有机会倾听他亲哥发表见解。</p>

王话痨的哥哥名叫王华清，身高、模样儿长得和王华朗有七八分相像，是个老实不过的庄稼汉子。</p>

王华清给老娘夹了一筷子肉，才低声说道：“娘啊，那位神仙虽蒙了我的眼，可听着水声我便知道是到了殷山左近。哪里是什么神仙洞府了？我寻思这必是个富贵人家的阿叔，要做些背人的私事。那块银子就是封口钱，娘您可别胡乱说。”</p>

王话痨当了半年多的官差，也见了不少世面，这话一听就必然是有人作奸犯科。</p>

看弟弟满心关切地看着自己，王华清挠头笑道：“小朗别怕。你哥不过是出力干活换银子回来，只要咱不瞎说，我看也没什么要紧。倘若你哥再干几回，攒个十两八两，咱们也修修房子，买块地种。”</p>

王话痨连忙从怀里掏了这大半年的存项银子，全数塞到哥哥手里。</p>

他哑着嗓子劝：“哥！可不敢再去了！”</p>

王华清本分多年，倘若弟弟还如以前那般滔滔不绝地劝他别去，他未必放在心上。可是看看眼前这个穿了官衣儿，又惜字如金的兄弟，王华清不由信了七分：“兄弟？为啥啊？”</p>

王话痨捋了半天嗓子，才红头胀脸地冒出一句：“殷山……闹妖……”</p>

王华清和他老娘顿时吓得变了脸色。</p>

堪堪在家混到了第三天头儿上，王话痨的嗓子好了七七八八，眼见着口吐莲花的劲头儿又要难以压抑。可把王话痨的娘吓得够呛，她蒸了满满一盒子发糕，然后摆明了送客的架势：“华朗啊，眼看天也不早了，想你在衙门里积的事儿也不少了。家里不用你惦记，你该走就走别客气。以后逢年过节你回家看看娘和你哥就行。对，你就是回来也别带着嘴。要不人家怎能将闺女说给你为妻？”</p>

王话痨看看天色：“娘，还没到晚上呢。”</p>

结果凭白惹他娘狠狠瞪了一眼，无奈这终是亲生儿子，王话痨的老娘也不好意思硬轰。老太太只好给王话痨派了点儿活儿，让他去将后院儿的鸡窝修修，顺便将鸡喂了。</p>

老太太背地里念佛儿：“把人关在后院儿，好歹算个藏拙。”</p>

王话痨许久不做农活，一直修到日晚偏西才堪堪将鸡窝弄好。王话痨他娘上后院儿瞧了瞧，老太太点头满意之余，当即咬牙翻脸，把儿子轰出了家门。她实在是怕他多嘴露馅儿，让邻居们听见了不给他做媒说亲，以至儿子刚把一口袋谷子别在腰上，还没来得及把鸡喂完，老太太都不顾的了！</p>

那日王话痨穿着满身鸡窝草的农家衣裳、提着装了热饽饽的包袱，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宛平的小道上。</p>

天色已晚，月上中天。</p>

许是吃多了奶奶给开的去火药，没走出几里路王话痨忽然内急甚重。牛栏庄地处偏僻，路上无人。他解开裤子就蹲在了道边儿。王话痨摸摸鼓囊囊的裤兜儿，没拿出来草纸，倒摸出来些鸡食……</p>

就在王话痨发愁如何收拾这么个当儿，忽然从条不起眼儿的小道儿上传来了“唰唰唰”的脚步声，王话痨抬眼一看：竟然有十来个精壮的汉子列着诡异小队向这里快步走来。他们一个扶着一个肩头儿，不是手里捧着盒子，就是背后背着包袱。</p>

如此赶路，恐怖非常！</p>

这不就给堵在当地儿了么？王话痨现在想提裤子也来不及了！王话痨万般无奈之下，慌忙把头垂到了最低。他心下寻思：这守家在地的！丢人到家了！不过这些是什么人啊？我碰上赶尸的了不成？</p>

毕竟天已全黑，王话痨缩头蹲在路边，起初并没引起来人注意。无奈这条村路太窄，王话痨好歹块头儿在那里。很快，队伍里就有一个瞎目合眼的家伙一脚趟到了王话痨屁股上。</p>

当时就是“嗷”，“嗷”两声尖叫。</p>

提裤子蹦起来的王话痨惊骇发现：踢了自己的那人竟然脸上带着眼罩。他摔在当地，手里抱着的盒子都散落当场。那盒子里的东西金光灿灿，仿佛是什么金银珠宝。</p>

出了这样诡异的动静，队列为首之人立刻冲了过来。</p>

王话痨跟他眼神儿一对，顿时傻在当场。</p>

他认识这人！这不就是前些日子在宛平县闲逛的几名大汉之一么？这伙儿人那些日子时常坐在茶馆儿里眯缝着眼打量尚书府。王话痨当时只觉得他们可疑，并没想出端倪。现在当了衙役，他才恍然大悟，这帮人们坐了没多少日子，苏尚书就丢了御赐的东西！后来五城兵马司上苏尚书家查案，他们也不错眼珠儿坐在茶馆儿盯着？</p>

这……这能是好人么？！</p>

那人死死盯着王话痨：“你的眼罩儿呢？你是何人？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p>

王话痨脸色苍白，磕磕巴巴：“我……拉屎……”</p>

队列之尾有个汉子匆匆跑来，他举了火把朝王话痨脸上张了张，顿时松了口气：“蒋哥！这人是牛栏庄的庄稼汉，帮咱们做过几次事的。乡下汉子蹲下就拉，您别见怪。”</p>

那位蒋哥就着火把仔细端详王话痨的面孔，他忽然一皱眉头，背过身子低声问道：“这人怎么脸面膀肿？莫非已给灌了那些东西？”</p>

队尾的汉子摇了摇头：“还不曾！”</p>

那位蒋哥森然摇头：“该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