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内外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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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素好稀奇地“喲”了一声：“竟是这样的！媚娘不说我真不知道。”她看向苏旭：“如此说来，奶奶你就是再担心大人，咱也不好去了。便是奶奶肯穿男装，到了堤上，一帮光头露腚的老爷们儿里就您穿着衣裳也定露馅儿！”</p>

媚娘连连点头：“诗素姑娘说得是！这瓢泼天气，您就是穿着全副男装，顷刻就淋个湿透！到时候就是不脱衣裳也难保不露马脚。”</p>

苏旭万般无奈，只得悻悻地回屋。</p>

可刚走了两步，他又回头：“这大堤出险，关乎人命，难道咱们女子就什么都做不得了？”</p>

媚娘一拍大腿：“如何不能？！看我的手段！”</p>

热火朝天的厨房里，苏旭满脸崇拜地看着媚娘撸胳膊卷袖子给堤上的老爷们儿烙炊饼。也是苏旭舍得柴火白面，也是媚娘不惜力气，不多时，厨房的竹篮儿里就已高高摞了十来张香喷喷的热烙饼。</p>

诗素已经叫了在衙值守的差役，凑够两篮子就给堤上送一波。</p>

苏旭不由对媚娘肃然起敬：“媚娘！你这么能干给人当小老婆太屈才了！你出去好歹开店烙饼你也不少挣啊！天天在家跟我拌嘴真特别耽误你挣钱你知道吗？你这把子力气没用正道儿上！你亏大了！”</p>

媚娘现在忙得团团乱转外加满头大汗，压根儿没工夫搭理本家儿太太对自己的古怪夸奖。</p>

媚娘心里苦啊：怎么说我也是秦王爷赏的，贵人家来的。我打王府出来的时候我都寻思好了，我到了尚书公子房里，我得如何乔模乔样、做张做致！我定要迷得大人魂魄出窍，才不负这些年描眉画眼、品竹弹丝的本领！</p>

可谁能想到啊……这缺德人家儿……这缺德两口子……坑得我光剩下干活儿了……</p>

合着我好不容易修成个狐狸精，我上你们家卖苦力来了是吗？人家诗素还每个月一两银子呢！除了管饭你俩给我什么了？</p>

她顺手塞了张烙饼到奶奶嘴里：“奶奶饿了吧？吃口垫一垫。”</p>

苏旭吃两口炊饼，对媚娘更加赞不绝口：“媚娘，你看你长得又好，又会弹唱，还会熨衣服，还会烙大饼。媚娘，我看出来了，你人才难得！”</p>

诗素都听不下去了：“奶奶！您能不能要点儿紧？她是来跟你抢汉子的！你俩理应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才是。往好里说也得是个面和心不和才是风俗，您怎么还夸上没完了？俞伯牙跟钟子期是爷们儿道儿上的故事，当娘们儿不兴这个。”</p>

苏旭满脸不以为然：“一事归一事，能干就该夸！莫说抢汉子，就是抢爸爸，媚娘这烙饼的手艺也是一流！再说了，凭什么爷们儿道就都得是伯牙子期？你是不知道，做男人当面儿叫哥哥背后掏家伙的有的是。还别说叫哥哥，就是叫爹爹也难保险。”</p>

要不是不能顶撞诰命，让苏旭戳心窝子半天的媚娘这会儿已经骂大街了。</p>

她忍不住抱怨：“奶奶！谁跟您抢爸爸了？！我又不是吕布！”</p>

苏旭摇头太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厨房忙碌，媚娘易怒……哎！媚娘我给你写首诗你看如何？”</p>

媚娘对碍事的奶奶忍无可忍：“夫人！您稍微歇歇您那樱桃口！这厨房里都前脚趾打后脑勺了，您倒是帮帮忙啊！奶奶！诰命！伸把手您能不能累死？”</p>

苏旭两手一摊，理直气壮：“我不会啊！”</p>

这回诗素和媚娘一起冒火：“学啊！谁生下来就是厨子呢！”</p>

媚娘抬手将一个面盆杵到苏旭怀里：“别跟我整这四六八句儿的，出去叭叭去！”她将手一指：“去！外屋和面！”</p>

自知在厨房的能耐低，这会儿苏旭倒是好脾气，他端着面盆摇摇摆摆地出去了：“好好好，我学着干还不行吗？你着什么急啊？骈四俪六怎么了？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p>

诗素对天翻个大白眼，扭头帮媚娘烧火去了。她们家这位奶奶着三不着两，你都没法儿向着她。</p>

等苏旭真干上活儿了，媚娘就后悔了：咱们奶奶这和面的手艺吧，面多加水、水多加面，最后人家莲步轻移地挪进来，臊眉耷眼地告诉你盆儿装不下了……</p>

而且人家还有的说：“这可不是我不干活儿，实在得怪宛平县面缸小！”</p>

媚娘听着不对，她冲出去一看就傻了。</p>

厨房外间那是撒了一天一地的白面啊！回头再看看活儿没干到哪儿，先把自己整得“一夜白头”的大奶奶，媚娘气得无语凝噎外加无限唏嘘！</p>

老天爷饿不死没眼睛的瞎家雀啊。啥活儿不会干不耽误封诰命，你上哪儿说理去？我算看出来了，德言容功赶不上命好点儿正！</p>

劈手夺下来诰命手里的盆，媚娘已经彻底没有脾气了：“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要不您还是回屋歇着吧。您啥也不干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p>

苏旭忽然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就不好意思了。你说我现在可太没用了，当男的我没法上堤，当女的我不会做饭。我还有脸数落柳溶月？这才半年多啊，怎么我就混成窝囊废了呢？不行！我得要强！</p>

那日，苏诰命气宇轩昂地就往厨房里闯：“我得帮忙！我不能闲着！我都诰命了我不能让人说嘴！”</p>

这边媚娘苦苦劝说，那厢诗素举着面板站在门口拼死阻拦：“求求您了！有话好说！奶奶！您就放过这些面吧！”</p>

窗外暴雨如注，厨房里苏旭一次一递地拉着风箱。</p>

他不会干别的，只好卖卖力气。柳溶月这身躯里没有多少力气，他的胳膊很快就有些酸了。但他没有停下来。在这么个时候，胳膊酸痛也比坐屋里让他心里好受些。</p>

下雨天，潮气重，湿漉漉的柴火沤起不少烟；大热天，守着火，还没如何就已经汗流浃背。</p>

苏旭一边擦眼泪，一边回忆过往：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他经历过多少豪雨？他见证了多少苦寒？深宅大院中的公子冬日望雪，恨琼林易融，生怕误了作诗联句；盛夏时节，他闲坐观雨，只叹息风急水骤，怕伤了池中青莲。</p>

如今才知，在这等天气操持家务，是多么艰辛不易。</p>

古有宰相之女王宝钏苦守寒窑，今有尚书儿子苏探花三伏烙饼。</p>

果然快活不结婚，结婚不快活！</p>

苏旭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忙活烙饼的媚娘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大人能不能把决口堵上？也不知遭了这趟灾，又有多少人家儿卖儿卖女？”</p>

苏旭心下惨然，他忽而问了句不相干的：“媚娘，为何你烙的饼子上都要压个树叶似的花纹呢？你不累得慌么？”</p>

媚娘看看手中模子，低头擦了擦眼，她强笑着说：“奶奶有所不知，当年啊，有个呆子曾答应过我一句傻话。他说‘等开了春儿，绿了叶儿，家里有口树皮吃了，哥哥拼了命也要把你赎回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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