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玉贞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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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苏旭是不会接生的。可巧前年翠书的嫂子小产崩漏，求他看病。苏旭是个认真之人，经由此症，他曾经认真研读过几篇妇科典籍。当时看书偷偷摸摸，也是他好奇产育之事究竟如何？谁知道艺多不压身！这都用得上！</p>

一经接手，苏旭狐疑更甚！怪不得出这么多血，公主腹中的孩子显然不是瓜熟蒂落，看情形竟是被强打下来的！</p>

他扭头急问：“公主这两天吃了什么药？快把方子拿给我！”</p>

宫娥见这位女医居然知道找药方子，显是高明！她们手忙脚乱地递过药方！</p>

苏旭展开一看，无非：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最最要紧的是里头还有芒硝、水银！</p>

苏旭倒吸一口凉气，他脱口而出：“这虎狼之药也是能用的么？”</p>

他点手叫来个宫女，匆匆写下药方，然给她赶紧去捡凝血提气的药来。</p>

公主这边儿发动更紧，苏旭连忙施上银针，替她止血。</p>

也不知忙了多少时光，苏旭终于双手鲜血地接了个尚未足月男婴出来。</p>

婴儿生下来的时候羸弱异常，微微颤抖，可他终是太小、哭也不会，哆嗦不几下儿便再没了声息。苏旭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婴儿皮薄如纸，身子都是凉的，苏旭下意识将他搂在怀里，他下意识地想将这小小婴孩焐热了！苏旭见不得无辜人死！</p>

一边儿服侍的宫女伸出手来，示意苏旭把婴儿交给自己。她们已经预备好了个精致的篮子、里面有小镐小铲，显然是要将孩子端出去埋了。</p>

苏旭搂着孩子，陡然惊恐后退。</p>

他知道这孩子活不成的，他太小了，还没长全心肺。可只要他还在蠕蠕而动，他就不能放手！他是条性命啊！她们怎能这么对他？！</p>

看苏旭如此痛心地抱着孩子，公主的眼圈陡然一红，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娘子，你是个善心的人……”</p>

神色严峻的宫女擦把热泪，她拿着一个襁褓，低声对苏旭劝说：“交给我吧，他已去了。”</p>

苏旭垂头细看，怀中婴儿果然已经断气。</p>

他略微踟蹰，将婴儿慢慢地交给了宫女。他的手势很轻，似是唯恐碰痛了那孩子。</p>

严峻宫女深深看了苏旭一眼，然后匆匆抱着死婴去了。</p>

料理好了屋里的事，喝下汤剂的公主脸色上隐约有了血色。</p>

经过苏旭诊脉，玉贞公主虽然产后虚弱，可是性命无忧，只要静养就会康复。他思忖许久，又开了调养补身的方子，交给那个圆脸宫女安排。</p>

做完了这一切，公主并没有放他离去的意思。</p>

看着战战兢兢的苏旭，公主闲闲甩出一句话儿：“这位女医啊，你也诊断了这么长时候，依你说本宫这孀居多年之人，得的是什么病啊？”</p>

苏旭差点儿没气晕过去！好你皇上一家子！你们这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你什么病你有脸问我了？！</p>

想是这么想，话不能这么说，谁让人家爸爸是皇上呢？爹大一级压死人，就恨咱爹不成钢！</p>

苏旭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强行镇定了心绪。</p>

他低眉顺眼地恭敬胡扯：“公主想来是为先帝过世，胸中积郁太过，导致气血不调，又经长途奔波劳苦、用药不合，所以气亏血下，陈年旧疾，归总发作。”</p>

玉贞公主似是恍然大悟：“竟是如此么？”</p>

苏旭亏心点头：“正是如此。”</p>

一边儿服侍的圆脸宫女看出苏旭胆小害怕，连忙帮他说话：“正是正是！女医将公主的症候说得丁点儿不错！只是不知公主今日发作已了，后续还要如何治疗？”</p>

苏旭略微思忖，真心回复：“公主路上所用之药实在太过刚猛。现在您身子虚亏，需要温补调养。想来公主回朝，诸事繁巨，倒不如在宛平安静休息几日，等稍微康复再行回朝，也免得落下病根。”</p>

公主垂头想想，再看看自己尚未复原的身形，她黯然点头。</p>

苏旭刚刚松了口气，忽听公主冷冷询问：“不知这位女医姓字名谁？哪里人氏啊？”</p>

苏旭连忙叩头回话：“公主！小女子姓柳名溶月！我是宛平县令苏旭的妻子！我爹是两淮盐运使柳智远，我公公是先帝师傅苏尚书，我婆婆是一品诰命，我妹妹是秦王侧妃！皇帝陛下前两天刚赏赐了我一块‘贤良淑德’的大金匾，怹老人家就是表彰我不爱多说话嘴好严！他……他们都知道我来给您问诊了！”</p>

公主闭目听了苏旭这一车的话，不禁哑然：“失敬失敬！原来是嘴严的苏夫人。”说到这里，公主脸色一沉：“他们都知道你来给我问诊。‘他们’是谁？你是说皇帝和秦王都知道你今晚来给我看病？”</p>

苏旭自己知道说错了话，摇头犹如拨浪鼓：“这等小事，如何会劳动了贵人知道？‘他们’……‘他们’自然是说抬轿的小厮和您的门房。”</p>

想了又想，苏旭一咬牙关：“不瞒公主说，宛平县的女医都让秦王召去伺候王妃坐月子了。我这也是急夫君之难，所以自告奋勇。别说皇帝和秦王，我这回来给您看病就是我丈夫也不知道的！公主，这回给您看病，好与不好，都是小女子强要出头，与我家人无涉，求公主开恩，万事止我一身。”</p>

苏旭说完这话，眼圈已经通红。他暗自寻思：爹，娘，那道士算得对啊，大概其我是该不得好死。我死我认了，以后让柳溶月好好伺候你二位养老送终吧。哎，柳溶月……老子这几个月对你非打即骂，对不起你。可是生死关头，哥终究挺够意思！虽然你把我推下火坑，我可没把你招出来！我死之后你定然去找你那表哥你侬我侬，分桃断袖！你就对不起我吧！你……你看我会不会显灵诈尸！</p>

想到这里，苏旭心中委屈，泪眼朦胧。</p>

玉贞公主有些稀奇：“你哭什么啊？”</p>

苏旭声音哽咽地说了实话：“公主……我冤啊……我刚从婆家亲身背回来四十斤陪嫁，我累得臭死，还一个子儿没花呢……”</p>

那圆脸宫女听了这话不禁掩口偷笑，她扶着公主靠得更舒坦了些，这才轻声劝道：“公主一路奔波，积劳成疾，在家门口养几天病，精精神神地回去面圣才是道理。反正有了这个高明女医，不如就着落她为您悉心调理几日，也省得再换大夫，不知病情究竟。”</p>

她还朝苏旭眨眨眼睛，意思要他放心，公主是不会取你性命的。</p>

这圆脸宫女心肠挺好，看公主不说话，她继续劝说：“苏娘子既是自告奋勇而来，料想家中不知她去了哪里。要是寻闹起来，反而不美。公主倘若身子还好，不如早早歇息，让娘子回家告知一趟。明儿再来服侍诊脉。”</p>

玉贞公主垂头细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也罢了。你今日暂且回家休息。天明午后，你再来我这里伺候。”公主沉沉看向苏旭：“陛下既然褒奖你言语谨慎，我盼娘子此生不改。”</p>

苏旭如蒙特赦，连忙叩首谢恩。</p>

当苏旭坐着小轿回到宛平内宅时，他才惊觉自己这一身衣裳已经被冷汗打透。</p>

踉踉跄跄地从轿上下来，天光已近至暗子时，此刻万籁俱寂，想来众生睡熟。</p>

苏旭有些虚脱地抬起头，就见内宅堂屋大门洞开，满脸急切的柳溶月朝自己狂奔过来，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连珠炮似地问：“你怎么才回来啊？累不累？可饿坏了？哎呀，手这么凉！羲和怎么脸色这么难看？”</p>

苏旭听她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话，字字都在自己身上，丝毫无涉公主的病情，显然还是没拿官位前程往心里去的孩子气想头儿。</p>

可他今日听了她孩子气的想头儿，忽而心头好暖！</p>

他任凭自己疲惫地靠在她的身上，他放肆地嗅着她身上甜甜软软的味道。</p>

良久，苏旭闭目长叹：“有你这几句话，我也不枉了……”</p>

柳溶月这才想起来：“公主什么病啊？”</p>

苏旭看了柳溶月半晌，低头一笑，他声音懒懒：“还能是什么病？自然是旅途奔波，旧疾忽起。”</p>

想人生在世：不知，是福气；肯瞒，是担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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