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河东狮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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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县丞耳听屋内奶奶声声断喝，他毛骨悚然之余，连连摆手：“罢了罢了，这种事奶奶不发慈悲，我有什么法子？”</p>

王话痨不住地鞠躬作揖：“大人您坐镇京畿多年，将来必然还要步步高升，怎说没有法子？事已如此，咱们死马就当活马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p>

众人只见赵县丞将足一跺，似是下定勇闯虎山的决心：“罢了！咱们救人要紧！”</p>

那日，宛平县上上下下，书办、门子、快手、皂吏，跪满三院之外，大伙儿约齐了口号，同声高呼：“求奶奶开恩赦难！许大人戴罪立功！”</p>

“奶奶！外头来了紧急公事，非大人亲身处置不可！还求奶奶放大人出来！”</p>

“奶奶！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纵该打死，好歹也需走一道朝廷手续方可！”</p>

如此山呼海啸般地嚷嚷，倒把屋里的苏旭吓了一跳。</p>

他是万万没想到，外面居然有这么多人轰轰烈烈地来救柳溶月！</p>

苏旭登时气馁：想柳溶月何德何能？一朝变了男人、当了大人，居然就似有百灵护体一般！在家我妈护着，出门衙役护着，她怎么这么命好？</p>

但事已至此，还能怎样？</p>

苏旭不禁有些犹豫，讲道理他气还没出，就这么跟柳溶月善罢甘休，实在心有不甘，也下不来台！可是要就倔强下去，外面跪着衙门全体人等，喊齐了号子一块儿山呼也不像话！更何况虽然不知真假，可他们口口声声还有公事要办……</p>

趁着夜叉奶奶沉吟不语这么个功夫，千伶百俐的诗素连忙掀帘子进屋，强行将她瘫软在地的窝囊小姐拉扯出来。</p>

小丫鬟推着柳大人往就外走：“大人！大人！外头有公事找你呢！还不快去？正事儿要紧！”她扭头朝屋里拿乔作势地大声嚷嚷：“咱奶奶那么贤惠的人儿，还能拦着您给朝廷效力，往家里挣粮食吗？！”说着，诗素将柳溶月往前一推：“还不快跑？！”</p>

柳溶月胡乱抹了把脸、拔足飞奔，外面的县丞、衙役，接应到了大人，连忙护驾仓皇离去。</p>

如此，柳大人才完了这场无妄之灾，宛平知县终于免遭涂炭。</p>

看柳溶月被衙役们众星捧月地救出升天，苏旭在屋中猛一顿足，他双手叉腰，对窗外大吼：“有本事你就别回来！回来我再跟你算总账！”</p>

诗素姑娘虽让奶奶吓得一激灵，可还是扒着窗沿儿目送小姐离了险境。</p>

她拍拍胸口，再回头瞧瞧嚷得几乎脱力的大少奶奶，小丫鬟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挺有良心地给少奶奶倒了杯水。</p>

她缓缓劝道：“我说小姐家的，您何必呢？要说你俩也过了快仨月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p>

见少奶奶的尴尬脸色，诗素连忙改口：“当然了，做不成夫妻，您俩也当姐妹儿处了这么些日子了。您还闹什么啊？我瞧出来了，其实您对我家小姐也不能算不好，教读书、教写字儿，少奶奶您虽厉害些，可忙得都是正事儿，我明白儿看在眼里。便是那些闲事儿，譬如那日小姐不过随口一说，表少爷曾给她折过牡丹，您就想方设法给她亲手种了满院子牡丹、芍药。您这就是噘嘴的骡子—卖个驴钱。事儿都做到了，好好说话您能呛死么？”</p>

诗素再看少奶奶给气得颜色煞白的模样，不禁又有些心疼：“少奶奶！依我说这回竟是您作得忒过了些。哪个大家公子只有一个老婆？我们老爷在扬州有诸多侍妾，没带到京城就不说了。您爹都穷成那样儿了，不是还娶了姨太太？不过几个歌姬么，有什么大不了？再说就我们小姐这见男人见女人都上赶着回避的熊样儿，您还怕她荒淫了女色？她要是能荒淫女色她不就出息了么？哪儿就呛您当少奶奶的行市了？八字儿一撇儿还没呢。您这么闹不是坏了我们小姐……啊，不，坏了您自己的名声么？”</p>

苏旭虽让诗素说得有些吃瘪，可他依旧愤愤不平：“这柳溶月也就罢了，柳朝颜她安得什么心啊？就算不是一个娘，也是亲姐妹啊！哪有姐姐成亲没有百日，妹妹就上赶着送狐狸精的？玄武门之变好歹还为了夺天下呢！朝颜这么挤兑姐姐是图什么啊？诗素！你知道底细！她俩到底有什么过节？”</p>

然后，苏旭就见诗素缓缓坐在了自己腿侧的脚踏上，这最爱挤兑自己的丫头竟叹出了口极长的气：“嗨！她俩能有什么过节儿啊？”</p>

苏旭心中一动，他就听诗素一边儿做针线活儿一边儿跟自己絮絮叨叨：“这话论理不该我们丫头嚼舌根子，可我们这二小姐啊，她脖子上长个脑袋竟然是为了显高的。”</p>

她深深地瞧了苏旭一眼：“您是聪明人，想那日回门您也瞧出来了。我们二小姐聪明面孔笨肚肠。她娘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心里从来不过弯儿的。二小姐是真相信，大小姐又笨又蠢，教不出来，所以才不招她娘待见。似大小姐这等愚若牛马之人，生来就是有辱家门的货，有吃的就不错了。她给您送歌姬来，大概是想替姐姐描补对您服侍不周之处。”</p>

苏旭瞠目：“柳朝颜是瞎么？柳溶月多聪明啊！又会女红，又会算账，又念过书，又有眼色！这些日子我看出来了，您家大小姐装傻充愣，一个大子儿不少挣！要不是伤在胆子太小，她把我活活气死李代桃僵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儿！这要还愚若牛马，二小姐是下凡天仙不成？我看未必吧。”</p>

诗素摇头苦笑：“依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丫鬟眼睛看着，世上瞧不起旁人的，大概可分两种，一是如您这般聪明绝顶、还多有见识，那是老天爷赏饭，咱没话说；另一种啊……自己是糊涂行子，别人行事她统统看不明白，所以笑世人都是傻子，那可就真没法子了。不是我说，我们小姐纵然胆子小、没出息，痴恋她那没影子的表哥，终究不是糊涂油闷死了心；二小姐明明脑子不好使，偏让亲娘怂恿着，当自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儿，还要去风口浪尖儿上挑事儿，那才是……唉……说起来我们夫人强把大小姐嫁人、将二小姐送去选妃，也真是打错了算盘……”</p>

苏旭听诗素难得夸了自己，心里却很有些不是滋味儿，他闷闷地想：难道在诗素心里，将柳溶月送去秦王府做侧妃才算是好？这可真是丫头之见！想王府人多事杂，胆小如鼠的柳溶月去当如夫人还不让人活活欺死？更别提秦王素有壮志、可不是个安分皇子！我都瞧出来了，圣上能不知晓？我看朝颜这份儿富贵怕不稳当……</p>

思一及此，苏旭不禁又想到柳朝颜成亲那日，人人赞叹的奢华风光。</p>

苏探花破天荒地生出无穷气馁：我这才是胡思乱想。柳大人说先帝过世迅疾十分蹊跷，想来朝中百官都有此虑，所以圣上正要向全天下显摆他兄友弟恭。你看秦王年纪不小，皇帝也不放他去适藩，还特意地恭敬太妃以示尊崇。这一则是圣上要做个慈爱幼弟弟的样子给世人看；二则么……丽太妃与秦王这些年在朝中苦心经营，自成派系、心腹不少，皇上登基不久，只怕一时难以撼动……</p>

毕竟去年先皇过世，朝野中秦王继位呼声甚高，似自己这等不爱蹚他哥们儿浑水的清高人又有几个？今日朝颜巴巴儿地送了四个美人来巴结“自己”，谁说背后又没有秦王的默许呢？看来秦王对我还没死心！</p>

唉，朝局混乱，我还需谨慎行事，万不能贸然入局，做了他兄弟棋子。</p>

哼！如此想来，得亏我老人家手疾眼快将这四个妖精齐齐打发了，要不然让圣上知道了，必有麻烦。</p>

可叹老娘这番良苦用心，他们居然全不明白，还道我是厉害吃醋，当真没有见识得狠了！慢着，我如何成了“老娘”？我明明“新娘”还没当热乎呢！</p>

怪就怪柳溶月这睁眼瞎！明明有老子这等绝色佳人日日在她晃来晃去，她还不知足！居然还要去瞧歌姬舞娘！当真可恼啊可恨！</p>

这么看来那日赵县丞家苗夫人来串门子时，对我说得倒是金玉良言。家里没根一丈二的棍子镇宅，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哇呀呀呀……</p>

眼看面前这位奶奶脸上忽红忽蓝异彩纷呈，仿佛院儿里那株“娇容三变”落地成精，诗素饶是胆子大，也觉心头发瘆！</p>

她寻思：我日日还说，小姐如何不肯跟奶奶圆房？只怕圆房之后日子就好过了。如此看来，小姐不近女色，果然睿智！</p>

奶奶！没有自杀的心，谁敢靠您的前儿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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