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授受不亲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知县廨深夜</p>

卧室之内，纱罩红烛。</p>

苏旭端坐案几之后，耐心地翻阅案卷。</p>

北方冬夜天寒，窗外朔风呼啸，火盆里不多的几块红炭即将燃尽，屋里透出了阵阵凉意。</p>

察觉腿边儿有个热烘烘的东西拱来拱去，苏旭无奈地揉了揉脑门子，那自然是口口声声要跟自己同甘共苦的柳溶月柳大人。这家伙今天早早儿搬了小板凳坐在自己身边，说是要陪他查阅案卷。结果不大功夫，伊就歪在他身边儿瞌睡点点，现在索性趴在了自己腿上，就此大模大样地人事不知！</p>

苏旭举目望天，顿时生出自己“所嫁非人”之荒唐感慨。</p>

他扶额唏嘘：我也是想瞎了心！要是能指着柳溶月破案，猪都飞上天了！可还能怎么办呢？怨恨爹娘将自己许错了人……啊！呸！怨恨爹娘给自己定错了亲吗？</p>

看柳溶月倚在自己腿上睡得如此香甜，苏旭不禁心头生恨。</p>

他推了她一把，她压根儿没醒；他再推她一把，人家都打上呼噜了！</p>

苏旭有心将柳溶月摇晃起来，不许她再倚靠自己。谁知手指伸到她肩头时，他又觉得这屋子寒浸浸的凉，身边儿贴着这么大个活物，怎说也比自己单独坐着暖和一些。</p>

看来柳溶月也非一无是处，起码比个炉子略强。</p>

神使鬼差地，苏旭的手指中途改向，抚上了柳溶月的漆黑长发。她今天束发不紧，在自己身边磨了半天，如墨发丝缕缕垂在额前鬓边。</p>

她脸色雪白、唇若涂朱，长发散乱地伏地在他的膝上，灯下看去，雌雄莫辨，说不出得妩媚可爱。</p>

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盈润的肌肤，苏旭不禁赞叹：不亏这家伙天天珍珠膏、玫瑰露各式各样往脑袋上招呼得好不齐全！似这等精心保养之后，我的面孔果然如同翻新了一般！</p>

突如其来地顽皮心起，苏旭坏心眼地揉了揉柳溶月白皙肉软的耳垂，苏旭知道自己这里从小特别怕痒，倒想看看柳溶月会是如何？</p>

果然睡梦中的柳溶月蹙眉挣扎：“唔……表……讨厌……你别闹么……”她哼哼唧唧，似是畏寒，居然反手将自己搂得更紧了些。</p>

苏旭心中一突：表什么？待要问她，她却又睡熟了。</p>

柳溶月甚爱梳洗修饰，身上的味道干净柔和，被她男孩的身体紧紧环住，苏旭破天荒地觉得身软如棉、通体舒泰，丝毫不想挣扎动弹。苏旭自成年之后，还没和谁如此亲近过。今天才知和人腻歪居然如此惬意！</p>

想到这里，苏旭忽而有些脸红。唉，自从做个女子，怎么这样容易害羞？就这样又让柳溶月搂了一会儿，苏旭半边膀子都要麻了，他玩笑心起，信手弹了柳溶月一个脑奔儿：“柳溶月！背书啦！”</p>

他本意是寻个开心，谁知朦胧之中的柳溶月竟吓得一跃而起！</p>

她笔管条直地站在当地，眼睛未张开、嘴里已如同梦呓一般大声背诵：“关关雎鸠，蝈蝈喝粥……”</p>

当起猛了的柳溶月再次睁开她无辜双眼的时候，她就见苏旭的鼻子直直杵在自己眼前！</p>

他正和她面面相觑。</p>

她……把……他……抱……起……来……了！</p>

垂死病中惊坐起，拔出萝卜带出泥！</p>

错觉自己噩梦未醒的柳溶月“嗷”然大叫：“夜叉啊！”</p>

大骇之间，她随手将手里的苏旭扔了出去。</p>

扔了出去？！</p>

柳溶月这才完全清醒，她已魂飞魄散！</p>

柳溶月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p>

她六神无主，她胡思乱想：算命的瞎说！什么就我口小鼻圆，面相和善？你看人家苏旭披着我的人皮，还不是照样五官挪移、面目狰狞？</p>

柳溶月鼓足全部勇气，巴结狗儿似地上赶着把苏旭扶了起来。</p>

她慌手慌脚结地给他掸着身上的尘土，强颜欢笑地赔着不是：“摔到了哪里？不太疼吧？对不住！对不住！我睡迷了！我无心的！”</p>

苏旭恨恨将柳溶月一把推开：“怎么不疼？你让我摔你一次试试看！”</p>

柳溶月站直闭目、双臂平伸，她满脸懊丧：“那行。你摔吧。这回是我对不住你！”</p>

苏旭恚怒：“你哪回对得起我？！”说着，他愤而上前，搂住柳溶月腋下，想依样画葫芦，如柳溶月那般将她也抱起来扔出去。</p>

他发力抱了抱，没抱动；再抱一抱，依旧抱不起。</p>

如是折腾了半天，苏旭还没来得及气馁，忽然发现此刻的柳溶月已经睁开双眼，她正好稀奇地看着自己。苏旭陡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全身心扑在柳溶月怀里，他还紧紧地拥着她死活不肯松手！</p>

彼时屋里挺冷，她怀里暖和，他下意识地搂着她挨蹭，并没有认真用力。</p>

苏旭陡然面红耳赤！他羞愧得就要发疯！</p>

他骇然将柳溶月一把推开，口中厉声呵斥：“你，你，你……你干嘛呢？”</p>

柳溶月诚惶诚恐：“我，我，我……等您把我扔了呢……”</p>

苏旭恼羞成怒：“扔个屁？！你扔我我就得扔你吗？你心眼儿不好我也得跟着脏心烂肺？！”</p>

柳溶月目瞪口呆：“我怎么又脏心烂肺了？好！好！好！您别瞪眼，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是故意把您扔出去的……我就是猛不丁醒过来……看您在我眼前瘆得慌……”</p>

听听！听听！这还是人话么？</p>

想想刚才柳溶月半睡半醒地那句“夜叉”，还有前头什么那个吞吞吐吐的“表”字……</p>

苏旭陡然心火升腾，他脱口而出：“你看我瘆得慌！你看你表哥就不瘆的慌！我是夜叉，他是玉郎！你有本事你嫁他啊！来我家做什么？！那样咱俩也就不会换了身子！也就不会事事为难到现在这个地步！”</p>

话一出口，苏旭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了，这话好酸！活脱是个吃醋的娘们儿！</p>

不过这句话他忍很久了！自上回情书的事情闹了出来，苏旭便对柳溶月那个“玉郎”十足火大！只不过他自矜身份，不肯明说。这些日子可把苏旭暗气暗憋恨得够呛！</p>

可他万万没想到，今日拌嘴不过刚开了个头儿，人家柳溶月……就悄没声儿地……哭了……</p>

她慢慢坐在床沿儿上，侧过身儿、背过脸儿，也不分辩，也不回嘴，一颗颗珍珠似的泪水，从她的脸颊滚滚滑落，只须臾间，就把手中的帕子全打湿了。</p>

好一个淌眼抹泪儿的美少年！</p>

当时苏旭的心思啊，在一巴掌把柳溶月拍飞和赶紧拿块手巾给她擦脸之间，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p>

沉默了一会儿，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郁郁地坐到了她的身边。</p>

世人需有共情，人生最怕掉个儿。</p>

月余之前，苏旭还觉得成亲这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安排娶谁嫁谁，纵不乐意，也当遵命。可是如今做了女孩子，苏旭忽然觉得道理不能那么武断。即便爹娘觉得上好的亲事，只怕也难如他们肖想得那么如意圆满。</p>

譬如前些天他从他娘那里听了一耳朵闲话：“新科榜眼齐良斋死了太太，要求良家小姐续弦。”</p>

母亲还说：“不知谁家女孩儿有这福气？做个现成的六品安人。”</p>

苏旭颇不以为然，别人只道齐良斋进士及第，仕途大好。苏旭只闭目想想齐良斋那阴损刻薄的面目，便觉得这人简直浑不可交，更别提嫁他为妇了，定然懊恼终生。</p>

既然他能恶心齐良斋，凭什么柳溶月就不能恶心他苏旭呢？何况柳溶月和表兄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朝夕相处的快乐。</p>

苏旭深深叹口气：说到底女孩儿又不同男人，成亲便如同关进笼子。丈夫若不称心，便绝了一生的快活念想。她们又不能别纳姬妾，又不能经营事业，一生一世只能对着冤种伤心罢了。</p>

想到这里，苏旭不由心头一寒：光替人家瞎操心了，我这辈子怎么办呢？！</p>

痛定思痛，他觉得现在还是不能把“丈夫”得罪太苦！</p>

于是苏旭捏着鼻子推了柳溶月一把：“要不，你别哭了……”</p>

柳溶月见苏旭肯劝自己，心头更加委屈，她以手蒙脸，居然呜咽出声。</p>

苏旭咳嗽一声：“你对旧人痴情难忘，却害得我差点儿被爹娘逼死，我还没哭天抢地呢，你还有脸……好吧好吧！新春元日，你个大老爷们儿哭得好看吗？”</p>

柳溶月听了这话，心头更添羞愧，不觉哭得更凶了。</p>

苏旭见软哄不行，转瞬变脸恫吓：“你再哭一声，咱就念书去！我想起来了，你都几天没写大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