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待晓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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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儿还掺着大少爷缓缓起身的刘嬷嬷顿时对少夫人肃然起敬，她心说：这小娘们儿也忒聪明伶俐了！我今早不过同了几个嬷嬷去喜房跟她打了个照面儿，她就记住我姓字名谁了！莫非……少奶奶真是个狐狸洞里的妖精？</p>

端坐主位的苏夫人很有几分茫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儿媳妇：新婚次日，她居然只绾了松鬓扁髻，奢华首饰一概不用，随意插了素银簪子固住头发而已。新媳妇儿穿了云肩大袖、翠马面裙、洒金高鞋，腰间荷包玉佩等富丽闲妆一概没有，这人倒是干净利索！</p>

苏夫人再看儿媳妇脸上：她雪白脸面未施香粉、润泽朱唇不点胭脂、眉不描而黑、腮不画自茜，美则美矣，可如此简单打扮实在不像个新婚媳妇儿！</p>

更兼这儿媳妇目光炯炯、泰然自若，就怎么看怎么威风八面、不是善茬儿！</p>

苏夫人心下念佛：这难道这就是阴阳先生打了包票，命硬有福能压得住旭郎八字的姑娘？我怎么看她就邪门儿得狠！</p>

苏夫人回头再看自己儿子，新郎官眼观鼻鼻直口口问心，规规矩矩坐在那儿要多规矩就有多规矩。他头也不敢抬、大气儿不敢喘。仔细看时，苏夫人就见儿子双手紧紧捏着大红喜服的下摆，攥得指节都发白了……</p>

苏夫人心头不禁骇然：这是娶了个降龙罗汉不成？怎将我好端端的旭儿吓成这样？</p>

冷眼旁观的周姨娘简直掩口要笑：不娶我家寒香，非要这个夜叉。这不是活该现在我眼里么？</p>

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周寒香斜睨着容颜秀丽的新娘子，满脸妒恨瞧不上，她心头发狠儿：淫妇！瞧你那猖狂样子！我看你得意到几时！</p>

如是，苏夫人同一家子瞧着新媳妇，新媳妇看着苏夫人同一家子，大伙儿一齐面面相觑。</p>

也不知怎地，苏夫人居然觉得这个儿媳妇神色表情莫名有点儿眼熟！</p>

苏夫人也是头回当婆婆，猛不丁碰上这么个气宇轩昂的儿媳妇，心头十分惶惑！</p>

她寻思一下儿，有些要紧的话儿，纵难出口，当婆婆的还是得问上一问。</p>

苏夫人拿出白绫，轻声细语：“少奶奶，你们昨夜……难道不曾圆房么？”</p>

新郎官闻听此言赧然垂头。</p>

少奶奶理直气壮：“不曾！”</p>

苏夫人几乎噎住，她偷偷瞟了丈夫一眼。</p>

苏尚书垂头低咳，满脸尴尬。</p>

周姨娘掩口而笑，寒香姑娘嘴角都撇到天上去了，耳朵却陡然支棱了起来。</p>

少奶奶瞥了周氏姑侄一眼，微微蹙眉，不过不甚在意。</p>

苏夫人硬着头皮继续问：“为何……不曾啊……”</p>

新娘子信手一指新郎官：“他天亮才醒，精神恍惚，所以不曾合卺。”</p>

苏夫人扭头看向儿子：“旭儿，你如何精神恍惚了？”</p>

困在苏旭身子里的柳溶月安静坐着，浑不知“母亲”在呼唤自己。</p>

少夫人皱眉轻咳，瞪了新郎一眼，似是要他说话。</p>

柳溶月挨了“自己”的冷眼一剜，才明白过来苏夫人这是在叫自己，她连忙强打精神，背诵昨晚苏旭与她套好的招数：“儿有一言，请父母摒退旁人才好出口。”</p>

苏尚书和夫人互视一眼，两人心头陡然生出不祥之感！</p>

他们连忙挥手屏退左右。</p>

丫鬟婆子纷纷退出，周姨娘磨磨蹭蹭本待不走，无奈苏尚书一眼瞪去，她才不情不愿地跟了出去。周寒香年轻伶俐，纵然鱼贯退出，可她并未走远，悄悄依着窗棱侧耳偷听。</p>

看看屋内再无外人，柳溶月垂头嗫嚅：“孩儿……孩儿昨夜陡然昏厥，今晨方醒，醒来之后……”</p>

苏夫人满脸惊惶：“儿啊，醒来之后便如何了？”</p>

苏尚书强自镇定：“是啊，旭儿，你如今怎样了？说与爹娘没有关系的。”</p>

给挤到这里，柳溶月抬头求援似地看了新娘一眼，就见新娘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中颇多怂恿之色。</p>

柳溶月鼓足勇气：“回父母的话！儿醒来之后！前尘过往，悉数忘却。现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儿……想来是得了离魂症了！”</p>

苏夫人还在迷茫，苏尚书已经大惊失色：“离魂症？！旭儿，你都忘了什么？”</p>

柳溶月牙一咬、心一横：“儿现在就如初生赤子，什么都不记得了！”</p>

听了儿子这话，苏夫人吓得嘴都合不上了。</p>

就在这时，家丁匆匆来报：“回老爷的话，秦王府遣人恭贺少爷成亲大喜，礼部王侍郎、新科榜眼翰林院齐大人也在客厅候着，说要面见大少爷道贺呢。”</p>

苏尚书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变。</p>

柳溶月不由自主地看了端坐在那厢的新娘一眼，心里十分敬佩：这都让他算到了！</p>

然后，柳溶月就见苏旭也正冷冷瞧着自己，苏旭脸色不善、眉目挂霜。看着那眼神儿，昨夜苏旭的严辞叮嘱仿佛又在柳溶月耳边幽幽响起：“不许丢人！”</p>

想到这里，柳溶月双肩垮下：今日是她做男子的第一天，虽然不必再戴簪环首饰，可头顶负重却无异扛着王屋太行。眼圈儿一红，她又想哭了，小厮说刚才那仨大人都叫什么来着？</p>

哎呀！好苦！</p>

苏府客厅</p>

柳溶月脸色苍白地蹀躞于二门以内，即将拜客的她吓得连搓双手，有足难行。</p>

隐身在太湖石后的苏旭则频频朝她努嘴儿使眼色，催她赶紧去前院应酬。</p>

柳溶月颤巍巍试着向前迈了两回腿，中途又把脚丫子撤了回来。</p>

那道二门于柳大小姐便仿佛雷池结界，只要越过一步就会灰飞烟灭般恐怖骇人。</p>

如是僵持良久，苏旭终于耐心告罄，他抬腿将她一脚踹出二门算数！再等一会儿，天就黑了！</p>

就这样，当新婚燕尔的苏探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诸公面前的时候，他是那样浑浑噩噩外加迷迷瞪瞪。</p>

来贺的宾客面上不说，心头唏嘘：你说这男人啊，成了亲果然就不一样了。</p>

他就是累……他也说不出口啊……</p>

多年之后想起此情此景，柳溶月还是心有余悸：她居然就这样被苏旭踹入险恶仕途。</p>

果然宦海浮沉终难定，难躲难防脚跟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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