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阴阳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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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镜子，柳溶月陡然瞪大了眼睛！</p>

菱花宝鉴之中再无熟悉的少女容颜，分明照出了个英俊男子！</p>

她揉揉眼睛，景象依旧！</p>

柳溶月左顾，镜中男子左顾；柳溶月右盼，镜中男子右盼。</p>

她轻轻伸出手，试着摸摸自己脸颊；镜中美男果然也做出抚颐之态！</p>

柳溶月顿时肝胆俱裂，她反手把镜子扔还“自己”，缩在床角大声哭喊：“这是出了什么事啊！”</p>

她刚叫出声，红罗帐里一双纤纤素手已经死死将“她”的“樱唇”捂住。</p>

对方新娘的声音冷如万载寒冰：“老子还没哭呢！你闹个屁？！再喊老子掐死你！”</p>

“她”管自己叫“老子”？！</p>

柳溶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p>

她奋力挣脱了新娘子的束缚，激动地一把反握了“她”的双手：“爹！是你吗？”</p>

她话音刚落，新娘子气得一头撞到了床栏上！</p>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p>

喜帐之中的新婚夫妇各占大床一角，双双抱膝，瞪眼对坐，恍若强塞到一个笼子里的两只炸毛花猫。也不知对峙了多久，柳溶月坐得浑身僵硬、手脚发酸，太累了就没那么怕了。她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想跟“她”好歹聊聊。</p>

无奈那个“自己”体格儿挺好、脾气很坏。大家面对面坐了这么久，柳溶月屁股都麻了，对方还是腰杆笔挺，依旧目光如刀！</p>

柳溶月满肚子的话让那新娘子一瞪，顿时给吓了回去。</p>

又坐了一忽儿，她都要哭了，这得坐到什么时候啊？守灵还就管到天亮呢。老天爷啊，我都饿了。想到这儿，她个身子也不争气，肚子“咕咕”叫了几声。</p>

对方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她”奚落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她是个饭桶似的。</p>

柳溶月顿时愤愤：我原来没这么容易饿的！都是你这身子不好！</p>

有了这股火气在，柳溶月鼓足勇气试图跟对方讲个道理：“敢问这位……我自己……唉！算了！这么说吧，您不能这样！我才是柳溶月！”</p>

然后，柳溶月就发现“自己”冷冷地看着自己，如同看个傻瓜。</p>

柳溶月本来挺害怕，但是看看“自己”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不像要扑上来咬人的样子，她的胆气便壮了一些。柳小姐硬着头皮继续跟人家絮叨：“这个……那个……事已如此，您……就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吗？”</p>

谁知床那边儿的“自己”心火正炽：“说什么说？！说幸会幸会？还是说久闻大名？”</p>

柳溶月自幼被继母带大，被长辈讥诮嘲讽已是家常便饭，早就磨出一副好好脾气。</p>

虽然被人无礼抢白，她还是能细声细语：“就……譬如我才是柳溶月，您……不会是苏旭吧？”</p>

床那边的“自己”听了这话，五官抽搐、咬牙切齿：“要不然呢？！我还能是你爹吗？！”</p>

柳溶月慎重地垂头想想，再次开口她居然摸到了些头绪：“苏公子……眼看着……咱这就身子互换了是不是？小女子……”她摸了摸喉结，飞快修正了称呼：“在下……小生……哎！就是我！”</p>

她自觉加快了语速，脸色十分冤屈：“我跟您这种成亲过四回的天煞孤星比不了啊！我压根儿就没成过亲！我想请教前辈，是成亲都得换一回呢？还是你这人邪性，连累着我也出了差错？”</p>

坐在床角的苏旭都要气疯了：“什么叫成亲都得换一回？！你见谁换过？你爹跟你娘换过吗？！”</p>

柳溶月满脸无辜：“我哪知道啊？我就见我跟你换了！我娘故去得早，也没人和我说这些。”停了停，她叹口气：“不过依我想，我爹娘大约是没有换过的。倘若我娘和我爹换过魂，我‘娘’又怎会听了我后娘的恶毒挑唆，狠心逼我嫁给你这煞星……”说着，柳溶月深深垂下了脑袋，再不说话了。</p>

静了须臾，苏旭耳听帐内传出极压抑“悉索”之声，眼见“自己”雪白里衣上“啪嗒”垂落了点滴深色，他才陡然明白：她哭了！</p>

她果然是不愿嫁他的！</p>

成亲之前，苏旭曾经疑心：为何富贵双全的盐运使家小姐肯嫁给自己这样一个“克妻”之人？怎么后来横生了那么多波折，世人都知苏家圣眷不再，她家为何还不悔婚退定？</p>

他有一度觉得，她定然貌丑残疾。</p>

原来……她是继母逼迫陷害……</p>

无论如何，得知又一个女孩儿不愿与自己成亲，苏旭总是黯然不悦。</p>

可看看眼前情势，要黯然不悦，仿佛也不该从这件事开始，揉揉坐麻的纤腰，苏旭翻身下床，打开案上锦盒，熟门熟路地掏出几块点心垫肚子。与老天爷呕了这半天气，他着实饿了。回头瞧瞧坐在床上眼巴巴瞅着他吃东西的“自己”，苏旭随手扔了两块如意酥过去，姿势轻佻，恍若喂狗。</p>

苏旭平素厚待丫鬟，对闺中女眷尤其随和，即便是寒香那种泼闹女孩儿，他都不忍苛责。按说对娶回的新妇，纵然不称心，苏旭也不会如此无礼。谁知乍一见面，新娘子就顶了副“自己”的面孔！但凡是个要强的人，谁能对窝囊废似的“自己”有好脸色呢？！</p>

柳溶月怯生生地接住点心，看看对面新娘子脸色还好，她才敢把点心放在嘴里默默咀嚼。</p>

吃了两口，柳溶月心情略好：苏家的点心还算能吃，虽不精致，聊可充饥。</p>

喜帐之中，新婚夫妇对坐而食，各自默默想着心事，谁也懒怠再说话了。</p>

不得不说，出了这么大事儿，他俩还吃得下去，也算心宽人遇到了心宽人。给他俩合八字的阴阳先生说得好：恭喜贺喜，这必是天生一对、地凑一双的般配鸳鸯！</p>

柳溶月一边吃一边观察对面新娘子的脸色：只见变作“自己”的苏旭双眉紧蹙，似乎在想着烦恼心思。唉，遭此巨变，谁不是满腹心事呢？只盼他不要再凶自己就好了。她很害怕的。</p>

她却不知，变作新娘的苏旭也是刚才勉强稳住心神：今日之事，诡异绝伦。如何雷劈新房就阴阳转换了呢？难道是被人魇胜诅咒？想起“诅咒”二字，苏旭脸色大变！那日法场胡氏怨毒的神色跃然眼前！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p>

不过他转念又想：胡氏谋杀亲夫，受刑伏诛，是天道国法，不该怨气冲天。难道……她真的冤枉？</p>

苏旭强行安慰自己：即便胡氏枉死，冤有头债有主，她也该去找单大人啊！</p>

瞬间，他忽然想起御道夸官那日遇到的疯道士！他当时胡说什么“日月晦明，阴阳反背，雌飞雄从，扑朔迷离。可惜可叹，你这探花竟是为妇道所考”！</p>

这些胡话当时听来莫名所以，现在居然字字落实！</p>

想到这里，苏旭看向那个傻乎乎吃东西的“自己”，禁不住毛骨悚然！</p>

如果她当真日后替他做了探花，那他可还有立身之处？！</p>

强压下心慌，苏旭拿定主意：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关窍和这孽障赶快把身子换过来！倘若她竟然食髓知味，领悟了做探花的好处……那就糟了！</p>

其时朔风拍窗，其时晦月半显。</p>

苏旭颤抖抬头，就见惨白月色透入窗棂，照在那个神色阴柔的“自己”脸上，“他”血红嘴唇、雪白牙齿，缩在角落“咯吱咯吱”地嚼着点心，活脱鬼魅！</p>

似是发现自己瞩目，“他”羞涩抬头、嫣然一笑：“你……还挺好吃的……”</p>

苏旭大骇，满口点心全从鼻子里喷了出来！</p>

那夜，困在女子体内的苏旭挤出平生第一个妩媚温存的微笑：“那什么……咱俩有事好商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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